宪宗景泰年四年间,漓州。 提起漓州,怕是整个晋国都会津津乐道,漓州地处江南,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是个极好的去处。 又到了初春季节,漓州到处绿意葱然,垂柳映湖,拱桥成圆。护城河外,青天白云与流水行影成趣,微风临临,柳叶颤动着翠意,轻水潺动着温柔,整个束州在初春季节极是山清水秀,令人流连忘返。各地的达官富贵,文人骚客也有登船赏景,游湖临美之类,一时间,乌船朵朵,美人芊芊,也成全了那些个爱美之人了。 却说在这其间的一艘小船上,船头坐着一个二八模样的少女,一袭浅黄的衣裳,双环髻,手持一把竹柄团扇。虽是丫鬟的打扮,但双目灵动,面容俏丽,难掩丽质。此刻正双腿荡来荡去的踢着水玩。阳光柔柔的洒下,丫鬟清脆娇憨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小姐~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又憋在里面不出来~” 这言语亲昵的紧,甚至带了几分撒娇卖痴的意味。 船内的少女并不同于黄衣丫鬟的活泼灵动,一身白衣素环,极为清雅。肤白胜雪,乌发如云,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此刻,这位小姐正微微倚在船窗边,手中拿了一卷书,阳光透过船窗边的纱幔柔柔的倾泻在她身上,却因着她眉宇间淡淡的疏离硬生生笼上了一层冷意。丫鬟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只她眸光未曾离开过书卷,也未曾作声回应。 黄衣丫鬟自顾自的说着,摇着团扇,看着岸边的人来人往,笑意连连。 漓州水乡,横贯的大小河流达七八条之多,这也造就了漓州气候温润,绿意盎然,大街小巷,处处繁花茂枝,一街一桥。 漓州城外的护城河唤作漓河,漓河上架拱桥一座,唤作漓桥,虽不是气势雄伟的建筑,却也是宽阔平坦,是进入漓州城的一条必经之路。平日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也惯了,现下却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是个双十年纪的少年,一身墨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鼻梁高挺,目光锐利。后面的人马均是一派肃穆,丝毫不被漓州的暖阳沾染分毫,如不是人马间扎眼的鲜红色,怕周遭的百姓不会以为这是来下聘求亲的,而是要去战场厮杀的。 东瑾是头一遭办这种事情,天知道,让他过来送聘礼求亲,还不如让他去西疆呆上个把月,想起来漓州时,少爷“信任”的目光和来自西瑾幸灾乐祸的样子,东瑾就想扯了马缰掉头就走。这种事情,不该是官媒的事么!何苦让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来做。 东瑾心中暗自纠结了番,才默念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领着大队人马向前去了。 漓州知州杨锦林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在漓州做知州也有近二十年,岁月的风霜并未让这个男人老去几分,反而更添稳重内敛。对于煜王府的来人,杨锦林并未有过多的惊慌,大致已经猜到对方来意的同时,也吩咐了奉墨去寻了小姐回来,而自己,则亲自将东瑾迎至正厅,虽是心下忐忑,但仍旧客气的请东瑾落座喝茶。 东瑾倒是不敢顺着杨锦林坐到上位,这位若是以后成了爷的岳父大人,自己可怎么受得起。只笑意连连道,“大人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替侯爷跑一趟,这些个礼单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下面的人已是恭敬地将长长的礼单奉上,杨锦林不用细看,也知道煜王府出手自是不凡,怕是这其中一箱聘礼也足够自己几年的俸禄。 杨锦林未曾去接礼单,只微微一揖道,“侯爷美意,下官惶恐。” 虚扶了杨锦林一把,东瑾这才微微打了个千,抬眼笑道,“杨大人请了,想必我们侯爷的意思,您也明白了——下个月初十是个极好的日子,也请您准备着吧。” 杨锦林却并不答话,那小厮递上礼单的手也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东瑾自是不傻,看到这样的情况,笑道,“杨大人有何要求请尽管吩咐,侯爷的意思是,依着杨大人这边的风俗来办,务必让杨小姐满意。” 杨锦林几欲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 东瑾看着杨锦林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已是有些不悦了,面上也染了三分冷,“怎么,难道我们侯爷还娶不得你们杨小姐了?这可是迎聘正妃!还是杨大人看不起我们煜王府?” 杨锦林连声道不敢,看了看东瑾,才心一横,耿了脖子道,“侯爷恕罪,我们家真儿已经许配过人家了。” 杨玉真回到府上时,便看到门前的人马,原本淡漠的脸上,登时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心思转得极快,脚下已经不听使唤地向着内府而去。她几乎是用了轻功,极快地回来,随行的丫鬟侍书和奉墨都落得远远的。 侍书连连喊住奉墨,叉着腰喘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李公子真的回来迎娶小姐了?” 那被唤作奉墨的丫鬟和侍书一样的装扮,不过眉眼之间更多了一分老成,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稳重。 “这个我不知,只老爷让我快去寻了小姐回来,今儿是二月初二,我想着,应该就是李公子回来了。” 侍书听罢,便是哼了一声,“这是赶着点儿来的吗?不知道让小姐等了这么久!白白的让谁也说不得亲!” “哎呀!我的好妹妹!这话你可断不能当着小姐的面提!”奉墨不若侍书的嘴快,也不及捂住她的嘴,急道,“我晓得你对李公子不喜,可是那是小姐未来的夫婿,也是咱们杨府的姑爷,你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侍书捎带着瞪了奉墨一眼,心下不甘,却也将声音压低了些许,“许他做还不许我说了?他就是吃准了咱们小姐痴心,五年了,连封书信都不曾!如今到了二月二,才巴巴的来迎亲了!” 奉墨赶紧扯了侍书的袖子,“说你了你还上劲了!快别说了!” 杨玉真自是不知道身后的两个丫鬟是如何评价自己的李郎,她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快极了!五年了!自上次一别,自己已经有五年未曾见过他了。是生是死,是贫是贵,是好是歹,自己一概不知。可是,自己就是这样坚信着,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越靠近正厅,心跳就越是快。 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来娶她了。 “父亲!” 杨玉真风一般的走到了正厅,气息有些紊乱,脸色红润,甚至额上还沁出了点点香汗,沾了些许鬓发,她的眸子晶亮,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温柔的气息。 这是东瑾第一次看到江南第一美人,杨玉真。 东瑾突然理解了为何从不亲近女色的主子在居珍阁高价购得那幅画像后,便是让自己马不停蹄的前来提亲,连王爷也未曾知会一声。这般美人,只怕天下再没有第二位,自己原以为宫中的瑶妃娘娘已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湖阳公主也是明艳无双,可是比起眼前这位杨小姐,都逊色不少。她的穿着不是锦衣华服,也未曾佩着奇珍异宝,只一身素色衣裳,硬生生让自己觉得是仙人落凡。脑子里蓦的想起爷看那幅画像时的喃喃自语。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这大概,就是倾国倾城的第一美人吧! 杨玉真看到了起身的东瑾。 不是李勋。 杨玉真心下微微失望,随即看向杨锦林,“父亲,是他来了吗?” 杨锦林不忍去答女儿的话,只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肯说话。 “这位便是杨小姐吧?” 东瑾恭敬地起身,正对着杨玉真深深一揖。 看着他身后的侍从和手中的礼单,杨玉真知道,这人定是来提亲的,是李勋!今天正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是自己当年和他约定的日子。 杨玉真唇边漾起一抹笑,看着东瑾轻声道,“李勋呢?他怎么没有来?” 东瑾被杨玉真的笑容晃得一愣,随即清醒过来,这杨小姐,怕是将自己想成是那位“未婚夫”的人了。 再作一揖,东瑾不卑不亢道,“杨小姐,在下煜王府的东瑾,此番正是为侯爷求娶杨小姐而来。” 杨玉真听罢,如火一般的心宛如一盆冷水泼下。 “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 东瑾冷汗涔涔,也不敢看上面面无表情的少爷,有些结巴道,“说,说让爷另择王妃,不必再去了。” 语毕,便是死一般的沉默。东瑾终是未能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道,“爷息怒!” 东方胜倚坐在堂上,左手撑着鬓首,闭了眼睛,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桌子,语气中微含着些不知名的情绪,他未曾有发怒的样子,只接着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你细细说来。” 东瑾只感觉自己后背有些濡湿,只叩首道,“倒也不曾说什么,只让奴才回来。” 杨玉真倒也不曾说什么冷言冷语,只冷着脸,吩咐了将聘礼退回,最后请侯爷另择王妃。 “她胆子倒是不小,一个小小闺中女子,竟然敢这样回我王府。”东方胜睁开眼睛,星眸璀璨,瞥了一眼东瑾,接着问道,“那个李勋是什么人?” 东瑾答道,“奴才打听过了,李勋的父亲曾是靖州知州大人,和杨大人是同窗,两人曾经指腹为婚,约定了杨小姐十六岁的生辰便是迎娶之日。可是后来李家不知为何就落没了,李大人病逝后,家况愈发不如从前,现在李勋沦落到写字先生,除了写书信挣些碎银,便不曾有别的了。”说道此处,东瑾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道,“奴才还打听到,李勋曾在杨府住过一段日子,离开曾对杨大人起过誓,说要考取个功名,才肯来娶杨小姐,不过四年前,李勋未曾考上。” 东方胜嗤笑一声,面色含上一丝不屑之意,“他倒是个人才。” 东瑾恭敬道,“凭他什么人才,若是一直考不中,难道让杨小姐一辈子等他不成?” 东方胜又闭上了眼睛,半晌才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 东瑾摸不准主子的意思,想了想,便道,“杨小姐知书达理,貌若仙人,若是嫁给那个李勋,实在不配。” 东方胜笑了,唇角漾起满意,声音却淡了许多,“你既知不配,便想法子让他来不了便是。” 东瑾看着东方胜的脸色,心下明了,躬身便要告退。 “等下。” 东方胜叫住了要出去的东瑾,“且不必伤他,若他心中只有杨玉真,自然不肯娶了旁人。” 东瑾一瞬有些疑惑,随即释然,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