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幕已经被擦成铅灰,双之蹲在后院的梨树下刨坑,把裹着发钗的帕子埋进去,然后填土。
“双之,你在做什么?”头顶响起的声音慵懒。
“我在祭奠我死去的心肝宝贝。”
裴参:“……”
当双之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吓得猛一屁股坐到地上,脑袋沉沉地往后栽,直接撞到树上。这一下磕的不轻,撞得她是头晕脑花,满眼冒星星。
裴参似乎刚刚沐浴完,两颊都还红着。只是扫了她一眼,“替我添茶。”
后脑疼得双之龇牙咧嘴,跟在他背后。到了前院才发现荣荷也在,一本正经地在烹茶。
他径直过去,坐在石凳上。双之自觉的凑到荣荷身旁,一同替裴参倒茶。
“双之,我听管家说你找他赎身?”
腿一抖,定是受了原主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奴性影响,双之滑跪的姿势熟练且专业,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像只楚楚可怜阳寿未尽的小鹌鹑,浑身上下都写着:老爷,轻点骂。
似乎是裴参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果然是她的人。”
什么意思?难不成在裴参心里,她从前和现在是一样的?你这是在污蔑!从前跪天跪地跪父母,舔他舔个早晚午。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好吗?
他押了一口茶,照常装逼完毕,才开口道:“你不必惊慌。你们都是从前伺候夫人的。现在夫人不在了,若是想出府,拿了卖身契直接走便好,我已经和管家打过招呼。”
双之刚想大呼:“谢老爷,老爷您真是个大好人。”
荣荷却抢在她前面,熟练地跪下,“奴不愿。”
“怕出府没了差事,我也可以送你们去城外的农庄。做个掌事的,脱了奴籍。”裴参看起来也没在意她们怎么回答,继续道:“留下来也行,没了主子伺候,就在府内随便挑个事做吧。这三条路,你们想好了直接去找管事的。”
双之头点如捣蒜,觉得这裴参还算有点良心,以后少骂他几句。
可是这荣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扬声问道:“老爷赶我们走,可是要娶新夫人了?”
这话一出,眼瞅着裴参就怔住了。双之慌乱得扯着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看破不说破,日后好相见。”
荣荷压根不听劝,一意孤行,甚至大不敬的抬起头直视裴参,“到处都有人说,老爷当初是为了柏娆公主才放弃救夫人。奴是夫人捡回来的,拥有的一切都是夫人给的。今日就算死,奴也要为夫人讨个公道,问个明白。”
“旧人尸骨未凉,老爷就要迎娶新人吗?更遑论对方,是害死了夫人的公主!”
这话可是大不敬,从未想过自己的死会让一向胆小温和的荣荷变成这样。双之看着她,眼眶微红,说不出一句劝解的话。
裴参反应过来,竟然也没生气。只是苦笑,“若你都如此,以她的性子,肯定更恨我吧。”
他放下了茶杯站起来,压根没想回答荣荷的问题,径直离开了。
松了一口气,他走了就代表不会计较。双之连滚带爬到荣荷身边,握住她还在颤抖的手,“你怎么敢,怎么敢啊!”
一出声才发现是哭腔。荣荷回了神,抱住双之,嚎啕大哭。
双之咬着唇,轻拍她的背,静默的陪着她。
等她哭够了,双之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到房间。两个人裹着被子,脚抵着脚说悄悄话。
“我总觉得老爷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当初夫人还在的时候,他也蛮体贴的。”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有位大人,送了几个胡姬过来。那舞姿音律,连我这种一窍不通的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可老爷却不动如山,转头给夫人送了好几套衣服。”
“夫人坠马那天,老爷抱着夫人的尸体,在房间里关了自己好久。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旁人说他不爱夫人,我是不信。”
说了半天的荣荷等不到回应,踢了双之一脚。
从回忆里回神,那一桩桩一件件是记得挺清楚。若他没有这么温柔,她也不至于到最后都恨不起来。双之垂下眼,声音很轻,“可是怎么说,他都是间接害死夫人的凶手啊。”
就算他有苦衷,有责任,可他到底是当着她的面选择了别人。若是真爱一个人,怎么会在危急关头还有心思权衡利弊。他把她送上刀尖,还指望她能云淡风轻的原谅吗?
荣荷怕是被这声‘凶手’震住了,在旁边翻来覆去的烙煎饼。
身上的杯子被卷走好几次。双之一手搂住她的腰,不准她再动。“老爷说的三种,你选啥?”
“我不知道。你呢?”
“当然是出府啊。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出去开个小店,做潇洒的剥削资本主义者不好吗?”
“你啊,旁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夫人胡言乱语这一套。”荣荷失笑,“不就是当个小老板嘛,说的这么夸张。”
“小老板也有尊严!”双之捏捏她腰上的软肉,“那你要不和我一起嘛,赚的钱我们五五分。”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别只是了,你必须和我一起,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荣荷还有些犹豫,“可是……”
“你还可是?”双之眯起眼,改捏为挠,直闹得荣荷花枝乱颤,连连讨饶。
她们二人商量好,就决定夫人葬礼完成后再离开。实际上双之并不想,在这府里多呆一日,对她都是煎熬。
毕竟她每晚的噩梦里,都少不了裴参和那些绑匪。
可是双之拗不过荣荷,又不能表现得不尊重夫人露出破绽,只能继续呆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