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房柱上系着层层轻纱,柔软缠绵,风一吹翩翩若飞,微醺的酒客,在层层轻纱中放肆起舞的女子,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幻朦胧的梦。 今日这里被裴瑄包下,没有身姿窈窕的女人,和动听的乐声,只有随风飘荡的轻纱。 脚下是檀色的光滑木板,裴瑄身上的龙凤呈祥嫁衣轻轻坠地,她透过轻薄的盖头看,那里是一对夫妻。 裴瑄自小苦习玄术,她的背永远像剑那样直,华美繁重的嫁衣压在身上,空旷寂寥的四周。只一眼,不带转弯,只能注意到她的眼睛。 她为了能嫁给蓝昔洛,诸般算计来那道圣旨,本想顺理成章嫁给他,还能获得父亲更多的眷顾,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裴色。 “她竟然没死。” 裴瑄站在高处,看着蓝昔洛牵着裴色的手,隔了一会,猛地抽下薄纱盖头,紧紧攥在手里。 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去他了。 她没有失态,秀色的脸上一派木然,眸色暗沉如渊:“下毒没成,杀也杀不死,我要你们何用。” “属下无能,”男人立刻跪地,额头触地,声音沉闷,“请主子责罚。” “责罚,罚你们裴色就能死了吗。”裴瑄轻慢地冷呵一声,将一个茶杯掷出去,砸到男人额角,红肿一块。 淡淡道:“还不趁着没人,动手。” 男人不敢言痛,恭谨退下:“是。” 到了候府,裴色便松开蓝昔洛的手。 裴色:“不必拜堂了。” 蓝昔洛:“当然要拜。” 裴色淡声道:“我的嫁衣脱了,首饰也卸了。”比起嫁过去,她还是想一个人,以后要是有机会,她还是要走。 她早上只吃了一块馒头,或许是因为心神紧绷,耗损过多,裴色蹙了蹙眉,觉得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有些晕。 蓝昔洛侧身,望了眼酒楼的栏杆,转回来:“我叫人给你重新买,买最好的。” 暗处有人低声说话:准备—— 裴色眼前发暗:“多谢。” “不谢,我们是夫妻。” “噗—哈哈——”少年抖着肩膀突然笑出声,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他有心克制不发出声音,可是怎么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上身轻颤。 没娶她,他都能想象到那个女人难看的脸色。哈哈哈。 上—— 笑什么? 裴色想问,可是眼前越来越暗,她似乎有些站不稳了。 “快些用膳吧。”裴色刚说完,就看见身穿黑衣的刺客,迅速将他们围住。 蓝昔洛在低语着什么:“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他抓住裴色的手腕,吹了个口哨。 很快候府里冲出一队人来,两方厮斗起来。 蓝昔洛抽出折扇,轻甩,有亮如鸿的剑光闪烁,剑身轻灵。他运起玄力,浅蓝的光布满剑身。 有低阶刺客意图靠近裴色,都被他斩杀,同阶的也不如他凌厉,少年红影如飞,刀光剑影,你攻我挡,对方很快落败。 裴色只是练气,在他的保护下,竟然衣衫整洁,一丝伤口也无。 她心里有些熨帖。 两人本来将冲出包围圈,意外横生。 一个金丹后阶高手冲出护卫的攻击,看向这边,嘴上勾起一个笑,手中剑直刺向蓝昔洛。 只一个眨眼,就出现在眼前。 蓝昔洛手里护着裴色,本能躲过去的,刹那的思索间,怕他转而伤裴色,蓝昔洛只能往她那边躲,剑身擦着右肩,落下一道血痕。 拿剑的手伤了,这无疑致命。裴色看着他,眉头蹙着,又像想到了什么。 弱小,就永远无能为力。 索性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此时危机时刻,不该想别的。 蓝昔洛拉着裴色往府里去,训练有素的护卫为他开道。 可那个金丹后期偏生威猛无比,将阻碍他的人一一斩杀。 金丹眸光冷冷,剑光凌闪,没有任何花架子,每次都直入要害。他的剑指着裴色,脚下运起旋风术,快如闪电。 剑尖要刺入她的眉心,离她只有一尺远。她的瞳孔放大,从前日子不安生,死亡离她并不遥远,只是被病痛折磨地,生不如死。 脚下还在不认命地往后退,那剑却越来越近,就在裴色以为自己将丧黄泉时。 金丹左手微动,剑身移向蓝昔洛。 不! 裴色心底涌现出无以言说的恐惧和不舍。 他本可以丢下她保命的,但他没有,他也不用这么护着她,让她身上一道伤口也无。蓝昔洛这么做,不就是因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和与之相配的担当吗? 裴色的灵力已经快尽,气海灰蒙蒙的。可是身体里却猛然流动着某股异力,不冷也不热,同体温一样。有些莫名的亲切。 这是…… 她的幻术! 来不及惊喜还是疑惑,疲惫已然消失不见,裴色熟练地运用,将体内大半异力搜刮汇集,她的眼中,异力如一条透明的绳带,丝丝缕缕进入金丹的眉心。 金丹的眼睛闪过一丝迷茫,只是这一个闪神,裴色拉着蓝昔洛的衣袖,心脏与剑尖轻轻错开。 裴色此时不过练气八阶,她的幻术能对金丹迅速奏效,也是源于她精准的把控,或许还有她重生融合了原先裴色灵魂的精神力。 这只够金丹混沌一瞬,他手中剑顺着那股刺入的劲,还是深深没入蓝昔洛胸膛。他闷哼一声,血濡湿了喜服,看不出,但腥气刺鼻。 金丹已清醒,他欲再刺,但蓝昔洛被这疼痛刺激,竟然勇猛起来。嘶吼着,手中灵巧的剑,被他使出斧头的气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当然不能打败金丹,但也能够让他抵挡,这时候几个护卫缠上金丹,蓝昔洛退回。 不等金丹解决几个护卫,蓝昔洛已经带着裴色进府,严实地关上朱红大门。 除了这二十护卫,候府还有数十精兵,只要关上门,他们就是安全的。 裴色使用幻术时没有一点困倦,进了门,危机解除,庞大的倦意席卷,身子一软。 “怎么晕了?” 蓝昔洛也气喘吁吁,胸口还在哗哗的流血。他轻拍她背,看她双目紧闭,怎么也醒不来,自己也两眼昏沉,晕死过去。 “少爷——”小厮福贵跑过来,眼泪哗哗,“少爷你没事吧——” 且说裴清恨恨而归,一肚子的火气还没来得及宣泄,迎面就是一道响亮的巴掌。 脸上又疼又辣,裴清捂住红肿,看上挥舞巴掌的人,火气转化成了委屈。晶莹的泪滑落。 “姨娘,我又做错什么了?” 二姨娘柳眉倒竖着质问:“你跟着你四姐去出嫁,是不是别有目的?!” “怎么,我爹训斥你了?还是那个老女人又为难你了?”裴清听了倒像是习以为然,眼泪也收住了,擦一擦,鼻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使劲甩了甩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委屈就委屈,把脾气发到我身上做什么?” “什么叫把脾气发到你身上?”二娘指着自己,“我是谁?我是你娘。我是在关心你!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一有不慎,咱们娘俩就没命了!” 裴清不以为然:“我不就是做了个陪嫁吗?能有什么危险?” “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二姨娘指着裴清,怒目逼视,“不就是想拉下你三姐?这样家里只剩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你爹就会加倍对你好?” “是,是又怎样?”裴清的心思被人说出来,有些扭捏。不耐道,“你生什么气?到时候享福的可是你。” “你做的梦可真美!” 裴清撇过头。 二姨娘气喘吁吁,清媚的眼睛看着裴色,是藏匿起的温情。 看了一会儿,语气淡下来:“你别想着针对你三姐,她死了,出嫁了,你的日子不会好,只会教你后悔。” “知道了。”裴清不想听她的长篇大论,招呼也没打,出去了。 路过嫡三女裴瑄的院子。 这时恰好裴瑄归来,她的身影在远方,衣衫被风吹地轻摆,面料上粼粼波光,裴瑄慈眉善目,不管是远看近看,都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样。 看得裴清更不顺,这料子整个府里就三匹,都给了裴瑄他们娘俩,她们这些庶女,连块碎布都摸不着。 虽然裴傅士给了相差不多布料,但裴清总觉得是敷衍,父亲到底更喜欢嫡女。 仙子今日情绪似乎有些不对,脸上一丝笑也无,要知道她可是‘笑面虎’,这是裴清心里给她的称号,因为裴瑄什么时候都是笑的,裴清却总得不了便宜。 她走得越来越近了,仙子的脚步似是踉跄,可仔细看去还是那么规矩。 仙子经过她,眼睛转也没转一下。 裴清拽住她衣袖,手感很滑,忍不住摸了摸。 “三姐,你干什么,这么失魂落魄?”裴清挡到裴瑄身前,毫无尊重地说,“该不会是男人被抢了吧?” “让开。” 裴瑄眼睛动也不动一下,里面涂满了浓重的悲色。 “诶,诶。”裴清在原地左右跳动,拦着她,“我就不让,你能拿我怎样?” “我再说一遍。”裴瑄黑如寒潭的眼睛,直盯着她,让人毛骨悚然,心若冰落。 “让开。” “诶!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裴清有一瞬间的惊惧,这被她敏感的心忽略。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道歉,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让你走!”她不仅没有松开,反而两只手都用上,紧紧扯住,想把裴瑄往院子远处拉。 直到裴清的衣袖中传来一丝冰凉,接着是一阵刺痛。 裴清顾不得裴瑄,跳着掀开衣袖,只见那小臂外,一道鲜血泂泂的伤口,还热乎着。 她的柔滑肌肤! 裴清盯着裴瑄,她垂下的手中,握着一柄小巧的柳叶刀,沾染血迹。沉寂的黑瞳中,漠然一切。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裴清终于有点怕了。 “认清自己的身份。” 裴瑄眼睫微动,撂下这句话,行动间衣摆飘荡,气势内敛,无声息地走了。 “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嫡女,有个好娘吗?”裴瑄捂着刀口,满脸狰狞,“那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爹还不是一晚上都不愿意留?贱人。” 闺房内,裴瑄坐于椅上,在人前,她的仪态有其味道,人后略显刚硬。 裴二公子身形清癯匀称,一手折扇,一手美酒,紧窄的下颌形态流畅,光洁如玉,俊秀的脸上天生带笑,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正往裴瑄这来。 就见裴瑄的眼睛死气沉沉的,也不笑了。 裴二眉头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裴瑄不说话。 裴二姿态潇洒地放下酒壶,‘刷啦’甩开折扇,上书‘随心’,遮住脸,只露出眼睛,思索着。 不多会儿,他收起折扇在手上焦急地敲着,走到裴瑄身后,不可置信道:“你失败啦。” 裴瑄:“嗯。” “这怎么可能?”裴二大惊,心头烦躁,用力扇起风。 那是裴瑄好不容易求来的,他看着都心疼。 “我背她的时候,在身上涂了迷药,”裴二握着折扇,疑惑,“买到假货不成。” “没有,我看到她,快昏了。” “那你的布置都失败了?” 裴瑄抿了口茶,唇角湿润:“没想到一个不受宠的孩子长大,居然这么警惕。更重要的是,蓝昔洛为了气我,坚持找到她,要和她成婚。” “今日我命人杀了裴色,他也受伤了,可我竟不觉得难过。或许我就是天生薄情的人吧。” 裴瑄吸了口气,抬起头,清亮的黑瞳:“以后,我和他便是陌路,我不会再想着他了。” “情爱磨人。”裴二将折扇塞在腰间,轻捏裴瑄的肩,她逐渐舒缓,他道,“天下好男人比比皆是,咱以后不招惹他。” 裴瑄握住他的手,点头:“哥哥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