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小半柱香,金色圆印一半陷入鹿藏蕉胸口,半截留在外面,不断旋转。 霍晅神色凝重,指尖金印停顿了一下,又流泻出更为繁复的金色浮印。这一次,极为顺利的得手了。 她从鹿藏蕉心口处,拔萝卜似的拽出了一串八颗玄石,像一根两文钱的糖葫芦。 这东西几百年不见现世,现在压根不值钱,走哪都能摸着一颗玄石出来。这回一冒,就冒出了一根“糖葫芦”。 玄石被起出,黑气缭绕,化之不尽。 霍晅磨了磨牙,望着金印尾端缀着的一串“糖葫芦”,有些不敢伸手去拿。 黑气抖动了一下,往金印上缠绕弥漫,霍晅眉目一厉,惫懒眸光下暗藏的一抹冷厉迸发而出。 这冷厉一出,黑气像被烫到了爪子的猫,猛地缩了回去。 袖囊中原本属于宋暗风的那枚玄石,则像是一枚泡在黑气中的裂枣,表面看来没有什么,一有契机,蠢蠢欲动。喧嚣的勾搭着外面的“糖葫芦”,想要冲破枷锁,闯荡出来。 霍晅拿拖家带口的一大串没法子,袖囊里这个还敢作乱,她好不耐烦,任由玄石冲了出来,伸出手掌狠狠一拍,把它扇进了石头里。 玄石嗡嗡颤动,被她释放而出的剑意纵横缠住,如困网之鱼。毁灭之力将它周身的黑气化去,迫不得已乖乖的安静下来。 霍晅眯了眯眼,看它不再横了,便收进袖囊,再想法子对付这一串儿。 眼看那一个被镇压,这一串似乎兔死狐悲,挣扎起来,可被金印勾住,根本脱身不得。霍晅用金印将这一串玄石封在了骨头上,再以剑意消磨戾性。玉果的魂魄已经陷入沉睡,一旦哪一枚有异动,反而能以魂光示警,也算相安无事。 玄石被金印和剑意双重压制,黑气缠绕在骨头棒子上,此起彼伏的涌动,倒把这一根平平凡凡的猪骨头染的像是什么不世出的魔修法宝。 霍晅嗤笑一声,剑意缠绵如丝缕,不介意慢慢儿跟这些小东西耗着。这会儿,又收到孟子靖的传书,商谈开剑冢之事。 霍晅只是拆了个传音鹤,小东西就不识时务的在她眼皮底下作乱,黑气爆发。霍晅真被激怒了,剑意凝结成阵,黑气顿时就被其根斩断,再也腾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这时,一道灰白光芒透过被斩断的黑气,骤然冲进了她眉心之中。 霍晅原打算回晏极,被古怪的灰白光芒暗算得手后,毫无预兆的从云端掉落下来。 这几日,空镜墟无雨。 沈流静却一直能听到雨声。 山洞外,雨帘倾泄,溅落人间时,便带起一股雨水混合着泥土,以及草木青气的特殊气息。 他和所有人一样,被困在了少渊山中。这场雨突兀又诡异,一直下了三日三夜,还没有停息之意。众人难免惶惶,即便面上不显,眼神也是游移不定,茫然难安。 年少的霍晅一身粉衣,坐在一个笨重的桃木墩子上,安安静静的在山洞最外面守着。双手托腮,好像凡间一个对雨饮愁的小闺女。 沈流静强迫自己停下了这场雨。她既归去无情,多思无益。 面上逸出一丝冷笑,他又有几个百年修为,让她这样白白哄骗? 总之,从此后,她再有何事,也再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沈流静去淙元峰看了一回沈留情。 沈留情虽然闭关,但这关卡不算要紧,神识一扫,差点没背过气去,半晌凉凉的开口:“哟,那祸水走了?” 沈流静微微皱眉,不喜。 沈留情继续刻薄他:“连你那百年修为都骗到手了,她不走干什么啊?等着大爷我出来请客吃饭啊!” 沈流静转身就走了。 沈留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持续的训斥他,恨不得把人骂醒:“你说说你,你留不住她的心,占点便宜也行啊!白白的让人骗财骗色……你放心,等大爷我出关了,就去向孟子靖要个说法!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是要分还是要散,划个道道出来,光跑什么?” 沈流静早没影了,沈留情无奈的嘀咕:“我这个大爷当的,真是窝囊!” 沈流静在藏书阁枯坐了片刻,无意扫到那封金帖,他沉着脸挪开目光。片刻,又落到了金帖上,等不知是第十八还是十九次落到上面时,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打开了金帖。 金帖上写的什么,他早就倒背如流,连她戏谑而调笑的语气都能想见。沈流静越看越气,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这金帖。 正欲送回去,突然发觉贴封有异。 沈流静脸色很不好看,手指往金封下面一拨,便觉四周灵气微微一动,脑中像突然多了一滴清水。 这“水滴”里,是剑宗的无极剑诀,连最后一招,霍晅自创的碧空尽,都在其中。 这金帖他看过许多次,金封背面,绝对没有封存剑意。这是霍晅那日留下的。 这是要拿无极剑诀,了断他的百年修为? 他喉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又极快的压了下去。 沈留情常说,他要再如何如何,他就是条狗。沈流静今日突然懂了这句话。 他再管她的丁点闲事,他就是条狗! 从藏书阁出来,月华溶溶。他心境大不一样,愁云惨雾尽皆散去,看月色也明亮了许多。 紫瑜在竹林里坐着,夏绯正在一旁练剑,紫瑜虽然入门晚,但见识非夏绯可比。时而在一旁轻声指点,见师尊过来,二人急急忙忙过来见礼。 夏绯眉目低垂,神色坚定,那日醒来短暂的迷茫之后,便专心修行,连紫瑜也勤奋了许多。 沈流静赞许颔首,发觉这徒儿很是省心,见她手腕微红,是练剑过度所致。 她手上是紫瑜用紫竹削成的一把竹剑。 沈流静问:“你很喜剑法?” 夏绯略一迟疑,最终实话实说:“弟子确实喜欢。因为,羲渊剑尊能逼使她避守秋光淡,不得随意而出。” 沈流静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秦芾。 沈流静微微拧眉,又再次打量了这年幼的小徒儿几眼,并没有多说。回洞府后,专程让紫瑜给她送去一把栖桐剑。 沈流静问起夏绯,紫瑜道:“勤练刻苦,心志坚毅,弟子也受益匪浅。” 沈流静道:“她既入我门下,便是我的弟子,将来不论凡事,都有我、有玄心宗做主。” 紫瑜微微一凛:“是,弟子必定转告师姐。” 说完,见沈流静眉心很是突兀的拧了拧。紫瑜急忙告退。 紫瑜出去后,沈流静压住颤动的命牌,若无其事的翻看之前未曾读完的古籍。 读不到一页,他又看见了落在石桌上的储物袋。 这储物袋里,全是她之前留下的。 沈流静微微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扰人,打算收起来,没想捏在手里又抖了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半边卧榻。 碎成一片一片的白玉剑,摔坏的玉冠,一件脏污的长袍(沈流静的),还有一些——金骨牙的果核? 沈流静眉心一跳,都想象不出,这么个人,会像个捡破烂的一样,恋恋不舍的把这些东西全收起来。 偏偏,对他从没有半点眷念。 琅华峰主借着明暗不定的月色,灰溜溜的出了空镜墟。 沈流静循着感应到了小山上,四下无人,只有一股残留的奇异香气在风中发酵,又凝合成另外一种香气。 只是一股残留的气,却让沈流静都感应到危机藏伏。 他心神微微一凛,越发高悬不下。往山下一扫,草木摧折,形成一条明显的压痕,尖石上还勾着些紫色布绢。 这痕迹,像是有个人狼狈的从山上滚了下去。 山脚下是一处泥潭,泥潭已经恢复平静。但四周山石上,都是溅起的泥块,旁边还有一个泥形人影,接着是莽莽撞撞的脚印。然后,又是一个稀里糊涂的泥形人影。 沈流静的心绪十分微妙。 这人从云头坠落,一路狼狈的滚下来,掉进了泥潭。在泥潭里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糊得一身都是淤泥后,终于爬出了泥潭,走了几步,又摔了一跤…… 一路落花流水,狼狈不堪都不足以概括这段旅途。 沈流静眉毛皱的死紧,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到底是怎样落到这步田地的。 神识铺遍小山,搜寻许久,没有找到人。豁然间,山雾顿开,月华像从空中漏开的一个口子一样,流进山坳之中。 月光汇聚成一条银色的“丝帛”,落进了洞中。山坳中有什么东西,在贪得无厌的吸收月华。 沈流静也感应到了,山坳中有一股鲜活的灵气,这是天材地宝将要成熟。 刚进山坳,沈流静就看见一条四足蛟四脚朝天,平摊在石头上,已经死了。他神识一扫,发觉这条四足蛟,浑身的骨头,一节一节的碎掉,好像被什么暴力法器捶打所致。 沈流静不敢逗留,加快速度寻找,途经一处岔口时,他又闻到那股奇异的香气。 他心中自有轻重缓急,没去追踪这股异香。穿过四足蛟挖出的迷宫,在一处水潭边,看见了她。 她蹲在石头上,专注的凝望着沐浴月华的一株不起眼的米色小花。突然抬起头,直直的撞进了沈流静眼中。 自别后,沈流静第一次真真正正又见到了她。 看见沈流静,她指尖微动,警惕的摩挲着腰间的骨头棒子。 沈流静也总算知道,那头四足蛟是被什么“法器”捶的浑身粉碎性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