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如浓墨,没有一点光亮。 这墨色诡异,即便是目力不凡的修士,也看不清半步之外的东西。秦紫凌抓紧身边人的衣袖,声音微颤: “宋师姐,这个小鬼这么厉害,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有点怕,师姐,你快发回音符,让姑姥姥来救我们……” 宋鉴予眉头微皱,心中不喜加重,甚至有些厌烦。内宗弟子果真娇惯,都陷进五行困阵半个多时辰了,和这魔修交手了好几遭了,竟然还以为是师门任务里的小鬼作祟? 宋鉴予声音放柔,拍了拍她拽着自己衣裳的手,安抚道:“师妹别怕。这不是小鬼,是五行困阵……” 秦紫凌惊呼一声:“这小鬼还会用人修的术法?” 宋鉴予忍了几忍:“不是。这就是个修士布的阵法。” “那,那个小鬼呢?师门任务不是叫我们来除掉这害人的小鬼?”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那小鬼! 宋鉴予尽量维持平和语气,道:“小鬼早就被这修士杀了……” 秦紫凌一喜,不等她说完,就喊了起来:“那一定是弄错了!道友,我们是不落天内宗弟子,不是邪祟。既是同道,你快打开阵法,放我们出去吧!” 宋鉴予脸色一变,拉着她急忙后退,手中打出两张中品神火符,和突然涌出的无数冰刃撞在一处,冰碎火灭,随即又归于黑暗。 冰刃虽然被挡住了,可二人都觉浑身一冷。秦紫凌更是微微颤抖:“我,我明白了,那个小鬼是被他当成诱饵,把我们引进来。他,他是个邪修!” 宋鉴予心想,总算还不算太笨:“从我们陷入阵法,回音符就传不出去了。师妹,你是内宗弟子,又深得老祖欢心,老祖可有赐下什么护身法宝?” 她虽然这么问,可心中却想,见愁老祖一向偏疼这些姓秦的,只要和秦氏沾亲带故,就没有空手的。 果然,秦紫凌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青色宝珠,二人周身十余丈都被点亮,庭院中一草一木清晰可见。 这宝珠周身华彩璀然,必然是件法宝。 宋鉴予见她拿着宝珠,仍然往她身后躲闪,忍住心头的嫉妒,问道:“师妹既然有老祖所赐法宝防身,为何方才不拿出来?” 秦紫凌小脸微红:“我,我怕黑,突然打雷,又起风,还有火,我就忘了。” 她仍然很怕,但因着法宝是老祖所赐,心头也安定了些。以口诀祭出宝珠后,便根据五行困阵的方位辨认阵眼。口诀越来越快,朝着阵眼飞去,一道青光划破黑幕,阵法大破,天也骤然明亮起来。 天际豁然开朗。她二人被困在阵中半个多时辰,此刻,却还不到黄昏。 秦紫凌心头一松,刚喜滋滋的叫了声“师姐”,就脸色大变,召来宝珠,回护二人。 一股强盛的高阶威压突然而至,宋鉴予一心都在这法宝上,来不及开防护阵,在这股山压之力下,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秦紫凌顾不得自己,勉强开启防护阵,用宝珠护住宋鉴予。 宝珠可攻可守,支撑出一个小型结界,宋鉴予缩在其中,顿觉浑身一轻。而这宝珠近在眼前,只要抹上自己的血液,就能重新认主…… 这邪修已经金丹期,秦紫凌和自己都只是筑基初期,若是力敌,没有半点胜算。而青合宝珠也只能带一人逃命…… 黑衣邪修眉目清秀,眼睛猩红妖异,又带艳色:“本座见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娃,本想给你们留点好,悄无声息的困死在这阵中,再将这点微薄修为贡献给本座……偏要闹成这样子。” 秦紫凌动弹不得,见她要抽走自己的修为修炼邪术,忍住害怕,破口大骂:“你这邪修,用人命练功,不得好死!我们都是不落天内宗弟子,你敢动我们,姑姥姥必定将你碎尸万段,叫你魂消身死!” 黑衣邪修收了浅笑,在左手心画出一条血线,走近秦紫凌:“那就怪不得我了。小姑娘这样嘴硬,会死的很难看的。” 血线像活了一样,扭动着靠近秦紫凌面容,欲往她眼睛里钻。 秦紫凌瞪大了眼睛,想要后退躲避,可身体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初出山门的小姑娘吓的神魂俱裂,突然面前晃晃悠悠落下半截柳枝,恰好打在“红线”之上。 红线猛地缩了回去。 柳枝落地生根,长成一棵绿茵茵的垂柳,像一把绿色大伞,将二人包在其中。 黑衣邪修脸色苍白,因术法反噬吐出一大口血。他捂着手后退几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霸道而又熟悉的威压,剑意中的毁灭之力,还有柳枝上的再生之气…… 他亲眼见到她尸身坠入地心熔炉,又是力竭之时,应该是尸骨无存,魂消魄散。可这世上除了她,又绝没有哪位圣人,能同时拥有这样矛盾的双重力量。 就是她回来了。 宋暗风心计深沉,瞬息之间换了怅然之色,往四周看了几眼,突然欣喜若狂道: “师尊,是不是您?是您来了吗?弟子就知道,您一定会没事的,弟子被奸人控制,身不由己,竟然,竟然做出……弟子只恨不能舍却此身,和那魔人同归于尽!若真是您来了,求您现身,让弟子看上一眼,弟子死了,也能安心。弟子犯下大错,只求能死在师尊剑下……” 他正痛哭流涕,言辞悲切,恨不得将一颗真心都掏出来时,突然一道剑意横拍过来,他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剑意浑厚,收尾时一扫,又把他脑袋摁进了泥沙里。 昨夜下过大雨,泥土还很湿润。 “有什么肺腑之言,跪下说罢!” 小雨丝又下了起来,秦紫凌只见一位紫衣姑娘,气势逼人,不可直视。她一手撑着凡间最常见的油纸伞,另一手拿着……一根骨头棒子? 刚才那磅礴无比,精纯无比,一下就将金丹后期拍在泥土里的剑意,是这骨头棒子发出来的? 初出茅庐的少女,觉得自己恐怕有点瞎。 宋暗风也要瞎了,他被摁在泥水里,那剑意还来回滚动了一下,恶意碾了碾。 他七窍之中,都是污浊的泥水。那股极寒剑意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之中流窜,无处不在,四处作乱,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霍晅好像忘了他一样,任由他趴在地上,反而笑眯眯的收了柳枝,放在了秦紫凌手中。 秦紫凌双眸亮晶晶的望着她,既是感激,又是崇拜:“晚辈不落天秦紫凌,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号?” 宋鉴予脸色薄红,凑上前来恭敬道:“还请前辈赐告。” 霍晅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前辈不敢当,我是晏极山宋暗风。” 秦紫凌不曾听过这名字,反倒是宋鉴予欣喜不已:“原来您是晏极山剑尊座下……得见前辈,晚辈真是三生有幸。” 霍晅扯了扯嘴唇,见她肩上沾上了一点黑气,伸出手指随意拂去,温和可亲道:“既已脱险,你二人便快回山吧。这柳枝可护佑三日,回宗后,可要勤加修行。” 二女再三拜谢,赶回不落天。 “总算走了。”霍晅呢喃一声,伸手一拂,把半边泥人拔了出来。 宋暗风蜷在地上,往日的潇洒俊逸,全交付给一地泥水。 他低着头,喃喃道:“师尊,弟子能再见到您,真是欢喜坏了。可您为何说自己是弟子呢?弟子是个男子,怎能让人误会?” 霍晅淡淡一瞥,眼中似有冷嘲笑意:“你就要是个死人了,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 宋暗风心中暗恨,口中却苦涩道:“是弟子修为不精,被魔修夺去身体,害了师尊……” 霍晅看他演上瘾了,不耐打断:“这种话,你跪着说,为师也不信。何必呢?” 宋暗风收了眼中泪花,再抬起头,已经是血红一片:“师尊可知道,外人说起弟子来,都叫弟子什么?三千咫那个放猪的!” 霍晅愣了愣,头微微一偏:“谁这么叫了?方才我用了你的名号,我看那两个女娃娃,喜欢的紧,就差以身相许了。” “那是两个筑基小修!”宋暗风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师尊可知同辈金丹之中,又是怎么说我的?” 霍晅揣摩了一下,试探着道:“猪倌?” 宋暗风怒喷一口鲜血:“是放猪的!” 什么猪倌!他现在是和她说,他为何背叛?她为什么老是找不到重点? “师尊收我作挂名弟子,甚至还带我回三千咫。这是无上殊荣,弟子也心怀感激,可师尊却让我去看管猪群……” 霍晅听的没多大意思了。 何况,她几时叫他去放猪?她虽然爱吃猪肉,也特意养了一些猪来吃,可那些猪都是山中散养着,打了印记,等长大了,找回来吃就好了。 她一个入圣大佬,养猪需要猪倌吗? 霍晅道:“玄心,你说你是放猪的。为师觉得,我才是猪倌。这五十年,我那么多好东西,就光养了你这么一头人心不足、忘恩负义的黑心猪。这么一说,还挺肉痛。” 她啧啧两声,宋暗风又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哎,你都要做魔修了,怎么还这么经不起激呢?年轻人,脸皮要厚啊。” 霍晅慢悠悠、温吞吞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