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晅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皮沉沉的耷着。 殷红作景,无尽竹叶潇潇洒落,穿梭在这一片红之中。 再转过目光,撞入一片白。 她恍惚记起来,窜逃的时候是看见了沈流静…… 她无力的手收紧,拽着他衣襟。沈流静垂头,将人往胸前靠了靠。 她嘴唇一张一合,微弱的动了动。沈流静实难自持,低下头凑近她耳边,灵气蜂拥输入她体内。 他一垂首,霍晅趁乱而上,拼了命把他抱着,两只沾血的手臂黏腻的勒住他脖子。 “还好……是真的……救命……” 沈流静深悔不已,又听她含含混混道:“……杀了她……要死,要死……” 确信真是沈流静来了,霍晅轻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忽而,她松开手,沈流静若有所失,她手中却抓住了一把青碧竹叶,捏在手里,像抓着一把绿色的小匕首。 绿叶被染红,霍晅呢喃出声:“凌云有节,飘摇自持……好好的竹林子,叶子全被你弄掉了……光秃秃的太难看……” 沈流静哭笑不得。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霍晅这回是真昏睡过去了。 霍晅刚醒过来,恨不得立时再疼晕过去。尤其是左手臂,被红雷击中,疼中带痒,又像是有什么尖锐之物,在此处不断的搅动,这种绞痛叫人恨不得自残以解脱。 霍晅倒吸几口冷气,才勉力保持一丝清明。 小童紫瑜看她动了动,惊喜的跳起来:“醒了,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倒霉孩子…… 霍晅满头大汗,心道:我哪里都不舒服!可实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强忍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叫紫瑜去端水来。 紫瑜这才恍然回神,连忙端来凉水,喂水时又莽莽撞撞,一碗茶倒有半碗洒在了她身上。他手忙脚乱的清理,又碰到了霍晅的手臂…… 霍晅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真觉得刚才渴死了,更干脆利落些。 紫瑜清理了水迹,见她似乎比方才更虚弱了,急忙的问:“小主人,您可要吃些什么?” 霍晅闭上眼睛,怕他不是要噎死自己。 紫瑜看她可怜巴巴,又不言语,自然想起她喜欢吃紫竹笋,忙跑了出去,拔了两颗大竹笋,剥了竹衣,猛不丁的凑到她嘴边。 霍晅被手臂长、人头大的胖竹笋怼了一脸。 霍晅怒目瞪他,紫瑜浑然不觉,还要扶她起来,竹笋更是“贴心”的恨不得直接塞进自己嘴里。 为自己小命计,想找个借口把他支开,胡乱道:“紫瑜,你去找峰主,就说我要死了。” “呸,小主人怎么能这样咒自己?祸害遗千年,小主人必定长命百岁!” 这话说的……霍晅诚恳的看他:“我都奄奄一息了,师尊也不来看我……” 声音越来越低,眸中明亮的神光也渐渐黯沉。 紫瑜总算明白了她的暗示,一拍脑门:“我,我这就去找峰主来!” 霍晅想着,沈流静一峰之主,神龙不见,白云无迹,紫瑜未必能找到人,自然不会那么快回来。 总算是能安静片刻。 晕了这么久,肚里空空无食,干扛着疼更叫人煎熬,于是挣扎着去捞地上的竹笋。 竹笋实在离的有些远,霍晅半边身子吊在榻上,伸出手去捞。不留神整个人都滚了下来,这一滚,疼上加疼,索性也不管了,忍着绞痛抱到了竹笋。 霍晅心满意足的啃了一大口,清凉沁人,美滋滋的——随后头上就覆上一片阴影。 她抬头,沈流静正用不知一种什么神色,死死的拧着眉看她。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之中,似乎还有些无奈? 霍晅瘫在地上,一身汗水,衣裳皱巴巴、长发湿漉漉的,几缕潮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沈流静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叹,伸手拿掉了这几缕头发,愈发现出苍白脸色。 霍晅抱着竹笋,又啃了几口。——沈流静面前,她丢脸都快丢的没脾气了。 沈流静似有千言万语,她只是一口一口啃着竹笋,咔擦咔擦。 才啃了一半,沈流静把竹笋抽走,无奈道:“别吃了。紫竹笋虽是灵品,对你的伤势却无用。” 霍晅空磨了磨牙,垂丧道:“我知道呀,就想吃点什么,不然……也无事可做。” 不然……实在疼的厉害。 她未说出口,沈流静心如明镜。她不肯喊疼,却不曾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连眉毛拧起的形状都是同一个字——“疼”。 竹笋被拿走,霍晅趴在地上,顺服又安静。内里却桀骜的连喊疼都不肯。 沈流静并拢两指,定在她眉心,一股清凉气息涌入灵台之中,在霍晅回神之前,就被她的伤魂自主而贪婪的吸收了。 这魂魄伤了好几日,一旦得了这股纯粹的清净之力,更是不愿意松口,几乎跟着他的灵气冲出体外。 霍晅茫了一下,忙往后一退。沈流静也撤回了手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霍晅昏昏然,尚未完全清醒,看他目光似有深意。再要细究,他已经敛了眉目,再看不清那呼之欲出的神光。 沈流静走后,霍晅才发觉,除了清净之力,沈流静竟还给了他这小徒儿十年修为。 难怪他走的时候,脸色那样难看。 霍晅幡然大悟,怪不得他总叫“夏绯”要安分点,原来沈流静这厮冷心冷面的,竟然是个“奶妈”型的师傅! 徒儿伤了,灵药灵果洞府万事俱备的供养着,现在还亲自上手渡了修为。 霍晅从前在晏极,就很看不惯孟子靖,带的两个徒儿,恨不得一把屎一把尿的从小奶大。大徒儿第一次出外游历,他还鬼鬼祟祟的跟在身后,足足跟了半年,才回山。 小徒儿闭十年死关结丹,他也在洞府外坐了十年,什么时候该吃丹药,什么时候怎样聚灵。就这样,怀着一颗无微不至的“慈母心肠”,把两个徒儿拉扯大了。他还时不时的要下山,偷偷瞅瞅,他们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不长眼的欺负他们。每每回来,长吁短叹,热泪盈眶。 霍晅对孟子靖讥嘲不已,孟子靖也是冷嘲热讽,常常笑话她的三个亲传,就像晏极山上散养的鸡。 霍晅不服,她名声在外,她的徒儿谁敢招惹? 又兼之孟子靖这话太不尊重她这个师姐,遂把人揍了一顿。 想不到这世上,除了孟子靖这样的奇葩,还有如沈流静这般——简单粗暴,直接上手渡修为的。 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心想还是该安分点,这修为沈流静虽是渡给她徒儿的,却被她收用了。别到时候,真的惹了麻烦债在身上。 随后,霍晅就收了杂念,静心打坐。沈流静走前,在洞府外又设了一个引灵阵,大量灵气涌入,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光晕,随着气流运转,光晕逐渐隐没入她体内。 霍晅心中大喜,但毕竟还是伤体,不能超之过急,索性闭目养神,迷迷糊糊的就睡了一个黑甜好觉。 沈流静却坐在灵霄峰的洞府里。 黑暗中坐着,偏偏目力太好,将夜明珠都蒙尘,也能清楚的看见这一室红。 他又叹了口气,灌了一口酒。 于是,大半夜的,霍晅硬生生被酒气给熏醒了。 一醒过来,那股绞痛十分清晰。霍晅脑门抽疼,蹙眉望着把她吵醒的人。可睁眼见着的,却是沈流静如琢如磨的玉容,酒意沾湿的前襟,那往日墨星般的双眸里还有些幽静的悒郁。 她心头一动,突然冒出一个词来——秀色可餐。 她先是嗔怒,随后露出笑意。沈流静反而面容不善,只以为她是因为那十年修为,抑或是为了得到更多,才这样跟他“虚与委蛇”。 沈流静隐忍含怒:“我说过,你要安分一点。” 霍晅避开酒气:“师尊,是我被人打了……你徒弟好好的,被人杀上门来伤了,你叫我怎么安分?我倒是安安分分的在山里呢,谁叫她替别人管教弟子了?你究竟是不是我师尊?总是一点也不知道向着我!” 她越说越气,刷的撸开袖子:“都烤糊了!师尊再来晚片刻,徒儿就熟了!” 沈流静训斥一句:“胡言乱语。” 霍晅把黑糊糊、血淋淋的手臂凑到他眼前:“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沈流静眸光一暗,突然拉过她手臂,一使劲就捏在她伤处,疼的霍晅猛地抓住了旁边的白玉石桌。 顽石一角被径直捏成了粉末,从她指间簌簌滑落,坠在沈流静的衣摆上。 他怎么能不心疼?伤不在她真身,可这疼是要她受的。 他不想见她,却更不想见她受苦。 沈流静一指她眉心,霍晅顿觉浑浑噩噩,意识似乎清醒,又似乎游离在宇宙之外。可又丝毫没有危险,周身暖融融的,像是一尾小鱼徜徉在湖水之中。 她窝在他臂弯里,沈流静一低头,下巴就触到她眉心,极轻极轻的碰了碰。随后二人眉心相对,一团有鸡子那么大的金色光团,从他身上渡到了她体内。 他给了她百年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