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静将霍晅撵走,站在洞口顿了片刻,才转过身,平静道:“余音道友,她自幼顽劣,还请看在我的面上,不与她一般计较。” 谢蝉心只得道:“这孩子也是一番好意。” 沈流静已收了万千思绪,将紫竹笋交给她:“吃吧。” 紫竹笋对火毒确有奇效,她若此时不吃,错过这良机,回去后,又要花上几日夜,才能将火毒消解。 可是……谢蝉心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吃过东西!更别说是在沈流静面前,抱着一个比自己脑袋小不了多少的竹笋,一口一口的啃…… 谢蝉心光是想想,就下不了口。 她不吃,沈流静是万万揣测不出她的心思,只以为她实在不爱吃竹笋,就不再相劝。 分别在即,沈流静郑重道:“余音道友,请留步。” 谢蝉心倏然一喜,可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又猛地下沉。 果然,沈流静取出星罗万象,双手交还给她:“余音道友,之前琅华并不知此物包含深意。是琅华之误,还请余音道友见谅。” 谢蝉心娇容微白,下意识的推拒:“不,琅华前辈……沈流静!我不要!” 她真急了,言语都带上哭音。 星罗万象是天意门的信物,门主谢天意唯有谢蝉心一女,早就立意,要将天意门和星罗万象当做嫁妆。之前,谢蝉心为父求火元石,见到了久不出关的沈流静。惊鸿一瞥,痴心暗许。 她娇羞着脸,将星罗万象双手奉送,又羞涩万分,不好说的太明白。直说什么家父仰慕前辈风采,这星罗万象暂由前辈保管云云。 偏偏沈流静早就想一睹星罗万象之玄妙,误以为谢蝉心为了回报火元石之事,将此物出借,因此大大方方的接了。 隔了许久,一直到前几日,沈留情才听说沈流静收了人家的星罗万象,急的差点吐血。沈流静今日本也要了断这桩乌龙。 沈流静不容她推拒,将星罗万象归还:“余音道友,琅华已有道侣。在这空镜墟中,共建了洞府,交换过命牌,也一同起了血誓封入本命灯,心血相连,不死不休。是琅华误事,余音道友今后但有所请,琅华定不遗余力。” 谢蝉心白了脸,可也知道,沈流静主意已决,且这承诺…… 她收了眸中水雾,颤声问:“从不曾听闻前辈已有道侣,不知她是何人?似乎……也无人见过?” 沈流静淡淡道:“不要紧了。我与她已经分开了。但也无妨,琅华此生,再无其她。” 霍晅趴在白玉塌上,那股透入骨髓的痒又随之而来。 沈青晏见她有气无力,好笑道:“你把我支开,结果自己跑去火元洞外胡闹,这下好,惹恼了峰主了吧?” 霍晅“啧啧”一声:“我不过是好心,拿竹笋给她吃。结果呢,她居然吓的摔了!大师兄,你见过有会被‘吓’得摔倒的分神大修?别说她了,我一个小筑基也不会动不动就‘花容失色’呀!谢蝉心啊……真是……” 沈青晏有些不信,他原本并不是背后饶舌之人,可低头一看,霍晅额上汗珠细密,连青丝都湿透粘在脸上,心下一软,便顺着她的话,胡言乱语,分她心神。 “那谢前辈为何总被吓到?” 霍晅颇有些一言难尽:“因她走的就是楚楚动人、弱柳扶风的路子,那些个男修也吃她这套。在天意门,关起门来,就封她做第一仙子。”她眯了眯眼,扬起一抹鲜活的、且不怀好意的笑来,“你猜,她为什么看到紫竹笋,这么为难?” 沈青晏思路极正:“紫竹笋虽然并不算少见,但唯有空镜墟和青莒峰上的南风紫竹,已有上千年之久。这两处林中长成的,才能称的上灵品。许是谢前辈认为,此物珍贵,既然借了火元石,不好意思再拿紫竹笋?” 霍晅拍了拍他的肩:“少年人,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呀?我既然问你她的想法,你就要假装自己是她。而不是以你君子之心,去度女子之腹。谢蝉心为难,是因为觉得拿着一个大竹笋,龇牙咧嘴胡啃一气,就跟一条狗啃骨头棒子一样,跟她临花照水柔情婉转的形象,大不相符。” “啊?”沈青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缘由,狐疑道,“至于吗?” 霍晅顺手拿出一根紫竹笋,卡擦卡擦啃了两口。 沈青晏看了几眼,嫌弃的转过脸:“至于!” 一条狗啃骨头棒子……她揶揄起自己来,倒是毫不留情。 霍晅又道:“你说,谢天意是怎么想的,他青年丧妻,是怎么把女儿教养成这般性情的?还有那名字,叫什么不好,蝉心?我们修真之人,首要求的便是长生,飞蝉之寿,何其短?” 沈青晏实在答不上话,更不愿意背后编排前辈,便将话题引到灵霄峰那几位师弟身上。 霍晅果然来了兴致:“谢小风有一个弟弟,名叫谢宁,是何来路?” 沈青晏道:“你说阿宁?谢小风虽然是三灵根,但灵骨清正,算是个好苗子,但阿宁是五行杂灵根,灵骨也……他灵骨已毁,现在已经不能行走了。” 霍晅没想到他是这样身份,原本想提一提那罗盘,也先压了下来,打算不日去灵霄峰看看。 这个阿宁,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禁制波动,沈流静进来了,沈青晏忙毕恭毕敬的行礼,见他神色不虞,只得惴惴不安的告退。 霍晅恭恭敬敬的一揖,秀发忽而散落,玉冠也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摸摸头发,便很惋惜的去捡玉冠的碎片。 沈流静见不得她这幅假做念旧的神情,有些烦郁:“不过一个玉冠,碎了就碎了,你站好,为师有话要说。” 他神色一冷,不自然便放出些许威压。霍晅以为他是气她捉弄了自己的“小娇妻”,来秋后算账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玉石的碎片上。 沈流静反被她吓了一吓,伸手一拂,将人按到了白玉塌上。 霍晅盘腿坐着,膝盖上已洇出点点红印。 沈流静更觉烦乱。 他当日将她带回来,当真是错。大该什么也不顾忌,直接送回空镜墟去。 可偏偏带回来了,她又不识趣,整日里招猫逗狗,都不知道收敛,也丝毫不心虚。 到现在,无处安放。 沈流静静了静心,道:“你不喜欢余音道友,也不应当捉弄于她。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有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 霍晅不等他开口,早就低下头,乖巧、识趣、知错。随后又委屈巴巴的认错: “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只是一时糊涂,您就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了。” 认错干脆利落,然后知错故犯,死不悔改! 沈流静一见她这模样,郁气丛生,又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可是神色已舒缓了许多。 危机解除,霍晅故态复萌,又接着道:“不过那谢蝉心,的确是配不上师尊!您沉鱼落雁美如花,何必要将就一坨……” 沈流静冷冷的盯着她。 霍晅摸了摸鼻子,故技重施,乖巧的垂首。 霍晅自知失言,此时认错,实在适得其反,索性安安静静坐着,眼神安分,神色乖巧。 突然却听沈流静开口问道:“那你觉得,谁能配我?” 沈流静痴了?怎么这样问她徒儿? 霍晅心想,遑论怎样计较,沈流静如此发问,都极不适当。 她一迟疑,沈流静明明白白又问了,依旧是那一句,清晰,毫不含混。 霍晅心头生怪,口中道:“这就要问师尊自己。情之一事,哪有别人看来配不配?端看自己喜不喜欢。师尊要说相配,您如今已经入圣,也只有圣人能配得上您。若说圣人之中,除非您心慕男子,否则,您就只能找晏极山那位剑尊了。” 五圣之中,唯有霍晅是女子。 霍晅于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推了自己一波——看我修为多高! 她本来是心口胡诌,谁料到沈流静听了这话,竟然极其认真的发问:“你的意思,为师和羲渊剑尊相配?” “…… ……” 她只是打个比方,沈流静是怎么就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他莫不是修炼的时候坏了脑子?还是被痒癫疯了? 沈流静定定的看她,她回望过来,眼神清凌凌的,有些微探究和疑惑,还含着一丝戏谑。 沈流静骤然清醒,清清楚楚的对她道: “你对沈青晏说,我留着那洞府,是因为对她还有情。并非如此。我留下洞府,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当年蠢事。根本不是旧情难忘,懂了吗?你要记住,我即便一世孤寂,也绝不可能再对她生情。这一点,你要牢牢记得。” 霍晅默了默,突然道:“师尊,你偷听我和大师兄说话?” 沈流静:“……” “我问你,记住了吗?” 他和他原配的恩怨情仇,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霍晅看他几乎隐忍的咬碎银牙,生怕他迁怒自己,连连点头:“记住了。” “若是懂了,就安分些,别带坏了沈青晏。” 霍晅点头,又摇头:“都是大师兄带着我……” 沈流静一指定在她眉心,哑声道:“安分一些。你要安分,懂吗?” 霍晅只好郑重点头:“懂,懂。您是我师尊,自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弟子一向恭顺听话。” 霍晅依旧装疯卖傻,沈流静一阵无力。总觉得,他无论下多少决心,都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