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极山新鲜出炉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剑尊,又丢了! 按说,羲渊剑尊身为晏极山老祖,在修真界已经是厉害得不能再厉害的大佬,偶尔出世也不算什么。可这位剑尊,从小时候起,就是拳打不落天,脚踢焱阳门,手撕鬼修的跳脱人物。恰好此时又有离世光,把天道一众山主掌门都吓了个不轻。 当天,山主孟子靖正在闭关养神,忽而眉心一点厉光,将入不入的通明玄感被打破,继而吐出一大口鲜血。 石室之中,光耀的芒点像是阳光透隙而出,照的灰尘无所遁形。如今无所遁形的,是这些碎星一般闪耀的光点。这光点如此之亮,将白昼都又提亮了几分。 孟子靖心念一动,已站在晏极山头,只见魔隙方向,凛冽寒光接天入地,一道白练横亘在天地之间。空茫之气接连碧落黄泉。 景象虽然浩美,却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圣人陨落才有的离世光。 孟子靖老成的脸越发深沉。 修道之人通玄入圣之后,合天人之境,与天地交感。因此圣人陨落,方有离世灵光。 还不等孟子靖有什么心念,晏极山结界外灵力涌动,戚青寒已传音入耳: “师尊呢?” 话音刚落,戚青寒已经落在了山头上,神色不动,眸中却有焦急之色。 与此同时,晏极山结界外三色遁光齐至,孟子靖开了护山大阵,将三人迎进山中。 这时,空茫白练消散,离世光已然灭了。 山巅之上,寒风烈烈,将五人衣裳鼓起。但谁都没心思随手掐一个避风诀。 道冲真君当先道:“果真是离世光!我家老祖正在闭关。” 言下之意,我家的圣人没事。 若存金仙蹙眉:“曦渊剑尊呢?剑尊乃我天道重器,万不可有失!” 孟子靖人在此处,神识已铺遍重山。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剑尊会怪罪了。 扫到洞府外,孟子靖心里一凉:好嘛,宋暗风不在。 宋暗风是曦渊剑尊百年前收的挂名弟子,虽是挂名,却极得宠,近年来每番出门,都带在身边。 等神识扫到三千咫峰头,孟子靖脸白了一白:桃树上挂着的灵犀尺被取走了,这是剑尊的坐骑,日常挂在桃树上滋养着。三千咫结界外还挂着一块玉简,果然,剑尊日常留书“出走”。 好走不走,偏偏要在这时候! 这时候也顾不得查看剑尊留了什么话给他了。刚要收回神识,便与同样搜寻的戚青寒神识撞上。修士神识相缠,是亲密事,二人眉头一皱,都觉对方恶心,收回神识的刹那,各吐了一大口血。 孟子靖擦干血迹:“剑尊不在山上。” “那这离世光……”道冲真君心头也是哇凉,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孟子靖。“你还愣着?快去查看剑尊的命牌和本命灯。” 片刻,孟子靖就回来了。神色十分的不好。 “怎么?” 几人一看他的脸色,心更凉了。 孟子靖神情古怪,称得上匪夷所思:“剑尊的命牌和本命灯都不在觑朱堂中。” 几位真君“虎视眈眈”,热切的等候他接着说。 孟子靖想起六百余年前,自己还是个凡人,尚且有便秘的烦恼。他如今的脸色,也和一个便秘了三五日,不得其解的凡人差不多。 “从前,我听说一个传闻。小师姐年幼时候闹着要与人双修……咳,结成道侣,闹的有点厉害。那时脾气又大,但又太小,师尊又实在舍不得如何拘着她,因此命牌和本命灯都被师尊给收了。” 什么传闻?但凡荒唐事,这位剑尊都做遍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鄢陵真君腹诽,问道:“你家师尊莫不是将命牌藏在什么隐秘之地,飞升之时,忘了给拿出来了?” 她从未在晏极山受过教,言语随意。 孟子靖沉思不语。 鄢陵真君又问:“那会不会,是羲渊剑尊自己偷了出去?交给了那……相好,咳咳,那道侣?” “……”孟子靖无言:“怎么可能?师姐若是有道侣,她自己不知道吗?几百年从未听她提过。” 兴许是闹翻了,再老死不相往来呢!孟子靖脸色不好,鄢陵真君就不敢说了,实则她以为,剑尊那潇洒不羁(跳脱任性)的性子,什么做不出来? “剑尊闹着与人双修,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子靖这时不便秘了,脸色黑沉的活刚像生吃了一坨:“呵……什么时候?听闻那时剑尊不过筑基初期,年约十五六岁。” 道冲真君茶不离手,正吸溜着紫玉茶壶,闻言一口茶水喷出来,擦了擦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若存金仙并非道门中人,哎了一声:“筑基初期双甚么修,道什么侣?”皮出油来了么? 修士寿命多长,这十五六岁与凡人的奶娃娃也差不多。刚断奶就哭着喊着要双修……能不到六百岁就入圣的,果然天赋异禀。 年少时的羲渊剑尊,确实不太像话。好像后来,也没正经多少? 比如二徒戚青寒,生生顶着不服真人这道号行走了三十余年。若不是蘅仙老祖出关,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另赐了道号相离,还不知要用多久。 道冲真君捋了捋胡子,劝慰道:“兴许是别人,徇因山主,不必太过急。” 孟子靖恨不得薅头发。命牌不在,本命灯也没有踪迹,出了离世光这么大的事,这倒霉剑尊要还活着怎么连个传音都没有? 还有谁,能追寻她的踪迹? 空镜墟,飞鸿影下,玄衣男子一如石塑,沉寂之中忽而睁眼,离世光散尽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中浮现一块命牌。 白色寒玉上一道朱红裂纹,如被利刃绝情斩破。 眸光明灭,终究是割舍不下,咬破指尖凌空画出一道符,命牌上现出淡淡金丝,若隐若现。 霍晅万万没有料到,她堂堂剑尊,通玄天地的空乘期圣人,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挂名弟子的手里。 这挂名弟子还是她自己瞎了眼选的,这几十年她大约是老了,对这后入门的弟子十分慈爱,但凡出门,都带在身边。修行历练亲自指点,灵丹异宝随便取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和魔修勾结? 还成功了,一剑把她扎了个穿心血窟窿、透心凉。 一阵风来,霍晅飘飘忽忽的,差点被这股罡风吹散。她定了定魂,避开魔气继续前行。 当务之急,是要在今夜风辞渊再次开启时,拦下那孽徒。她虽然不过魂身,杀不了他,但阻挠他进入风辞渊,也足够了。 身边残魂碎魄浮荡而过。成为魂体之后,原本只能感应到的阴风,都清晰可辨。 这些都是遗留在人间的魂魄,时间长了,烈日罡风中破碎,成为一缕一缕的残魂。 若是她游荡久了,迟早变成一块一块的残魂。 前方一缕淡淡绿色,霍晅与“它”擦肩而过,它忽而传念:我只为她,无有不应。若能再见她,九死无悔。 霍晅满心不耐,魂魄都残缺成这样了,还能传念的,可见执念多深。 再见又如何?世人不识魂魄,在那人眼中,不过一道不识趣的阴风。 霍晅飘荡了半日,毫无所获,又飘回原来的地方,那位执念大兄弟还在原地飘荡。霍晅叫住“它”,传念问它附近可有什么干净所在。 残魂停住,若是有表情,应该是呆呆的。它给霍晅指引了一个方向,留在原地徘徊,反反复复重复那一句。 无有不应……九死无悔…… 这半日时间,它又碎了小半,再过不久,就会忘却一切,成为一丝一缕的阴风消散。 霍晅循着它指引的方向,总算找到一处净水。魔隙之中,水泽多被魔气所污,这片水潭边有一株百年垂柳,已通灵性,才能保住此处澄净。 霍晅选中一根树枝,以魂力在上面画了一道定魂符。柳枝落入静水中,涟漪顿起,水波绕着柳枝逐荡,一道水纹形成的灵符清晰可辨。 “遇水而荣。”默念四字,魂魄倏然之间被拉入池中,附着在柳枝之上。柳枝借助水之灵力,飞快生长成人形,水波消散之后,便成了一个女修模样,隐约与霍晅有三分相似。片刻后,霍晅睁开“眼”,又动了动“手脚”,总算有了暂时可用的身体。 霍晅接连掐诀,脚下水明如镜,浮现出一处所在。 霍晅呆了一呆,思虑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什么地方,心中一急,脚步一抬——啪!摔在了水中。 霍晅趴在水里好半晌,慢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好多年,好多年,好多年,没这么丢人了啊。没办法,霍晅如今修为太高,也是六七百的高龄,都记不清上次跟狗一样在水里扑腾扑腾是什么时候了。 霍晅活扒了宋暗风的心都有了。 与魔修勾结,妄图损坏封魔大阵,也确实该活扒了他。跟害她丢人,真的——没有半个灵石的关系。 霍晅水淋淋的爬起来,感应残魂们躁动的方向,偶尔能“听”到残缺的传念: “什么鬼……比我丑,嘻嘻……” “快跑……好凶……” 魂体也有好处,不用水镜术,只要跟着嘈杂的残魂们,就能轻而易举找到那一伙魔修和那逆徒了。 七个黑衣魔修围成一团,中间是一名气息奄奄的魔修,七窍流血,已是伤重不治。正是破阵时被霍晅所伤,她当时灵气耗尽,区区一个地术士都没杀死,尚存一息。 七人都是一样的黑色斗篷,雾气中有如七道黑影。悲吟过后,为首者道:“已经没救了。” 几人形容肃穆,都为同仁的逝去伤心不已。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大家趁热。” ——然后,一人撕了一块,把这魔修的血肉都吃进了肚子。 霍晅默默的捏了捏耳垂。 早听说过魔修相互吞噬,以提升修为。但还是头一回看见这血赤麻糊的现场。 “什么人?滚出来!” 为首者扔下啃的光溜的手臂,通天锤朝霍晅藏身处一指。 昏昏魔霾中,霍晅慢慢走了出来。 一直在一旁打坐的宋暗风,猛地睁开了眼睛。 霍晅冷笑:这群魔修在此行祭礼,对他毫不提防,已是十分信任。也不知道,她这个挂名小徒弟日夜在晏极山修行,究竟是怎么和这群魔修搭上线的! 做她羲渊剑尊的弟子,还委屈他了不成? 宋暗风也是一怔。方才雾气遮掩,这少女身骨修长,纤姿毓秀,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师尊回来了。 可他师尊是确确实实被他一剑穿心,魂消魄散,肉身亦堕入魔隙烈火之中,再不存世。 若是霍晅知道这倒霉徒弟在想什么,肯定要笑了。他当然会认错,这具木傀儡,本就是照着她自己的身形重铸的,只是容貌不大相同。 他日夜在三千咫给师尊端茶递水、按摩捶背的,能认不出来就有鬼了。 看清“她”的脸,宋暗风才定了定神,玄心出窍,直指霍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