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电脑的光线点亮昏暗的房间。　　屏幕上，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充满稚嫩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进耳膜。　　　　“我想成为一名特别厉害的花滑运动员。”　　“怎么个厉害法呢？”记者问。　　　　“嗯…”男孩歪着脑袋思考，脸上洋溢着幸福又纯真的笑容，“滑行一流，跳跃利落，落冰干净，每个方面都很优秀的选手。”　　　　“在滑冰上的理想是什么呢？”　　　　“嗯…”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国家在单人滑项目上的金牌一直空缺，所以，我想在冬奥会上夺冠。”　　　　“啊，想当世界冠军啊。”记者感叹，笑着问：“那当下呢，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先拿个世青赛冠军吧。”男孩笑嘻嘻，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要去训练了，不和你说了。”　　　　话落，男孩甩甩脑袋，掉头滑进冰场。摄影机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小小一只，在冰场上穿梭。　　　　…　　　　樊颂点了回放，画面切回。　　　　“滑行一流，跳跃利落，落冰干净，每一个方面都很优秀的选手。”　　“所以，我想在冬奥会上夺冠。”　　　　耳机不小心掉下来，他的声音听不真切；　　镜头前就是他的脸，那会还有些婴儿肥，脸圆圆的。　　樊颂托着下巴想，他真可爱啊。　　　　*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消逝而去，每天感觉什么都没有完成，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备考的日子枯燥又无聊，班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安静。　　　　周一升国旗的时候，樊颂站在队伍里打哈欠，争分夺秒的同学带着单词本出来，借国旗下讲话的时间背单词。　　　　国歌奏响，身边的人立马收了笔记本，抬头看国旗唱国歌。　　　　朝阳底下，天边一片火红，太阳隐藏在云层之中，投射出绚烂的光彩，似乎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老祖宗明明说过，朝霞不出门哩。　　　　鲜红的国旗随着音乐渐渐上升，樊颂看着那双拉线的手，心想，真白，真长啊。　　唱歌唱完，礼毕，护旗手立正，转身。　　　　樊颂略微迷离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　　　　台上的那抹身影穿着深绿色的军装，身姿挺拔，宛若一株青松。　　他向后转，背脊挺直，步伐稳重，一步一步走出主席台。　　　　教导主任讲了一大堆无关痛痒的事情之后，终于解散。　　下堂课语文测试，文言文内容选自《真德秀传》　　　　题目让翻译一句话：　　“真德秀长身广额，容颜如玉，望之者不以公辅期之”　　　　容颜如玉，　　不知怎的，樊颂忽然想到了姜旭。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　　　　四月来临之前，高三举行了一场誓师大会。　　偌大的礼堂被高三学子的豪情壮志填满，他们叫嚣着自己的理想志向，势必在六月取得最后胜利。　　　　周六放假，樊颂和姜忆约好去看电影。　　是一部新上映的动画片。　　　　虽说已经四月，但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甚至感觉比十二月还冷。　　樊颂到姜忆的学校门口等她，成群结队的小学生从面前经过。　　　　“喂，你们看到姜忆今天上台领奖了吗？”　　“看到啦，领奖都冷冰冰的，我从来没看她笑过。”　　“哎，老师还拍了照片到家长群呢。”　　“是吗，晚上回去看。但是，她脸上有疤诶，真的好难看。”　　“……”　　　　樊颂眉头拧成了川字，她几乎都要抬脚过去找那几个小学生了。　　“姐姐。”身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姜忆跑到她面前来。　　　　刚才说话的几个学生回头瞄了一眼，也怕当事人听见，赶紧走了。　　樊颂摸摸她通红的脸，取下手套给她戴上，“冷不冷？”　　　　姜忆摇头。　　两人坐车去了电影院，她们买了零食和热饮进去。　　　　因为是周六，人比较多，全场座无虚席，其中小孩子最多。　　　　故事讲述热爱芭蕾舞的女主逃离孤儿院来到巴黎从而展开的一系列冒险，搞笑中带着励志，轻松中带着分量。　　　　樊颂吸了一口饮料，心想，不错，比想象中好看。　　尤其是插曲响起时，感染力一级棒。　　　　她瞄了一眼姜忆，对方看得认真，神情严肃。　　结束之后，姜忆去洗手间，樊颂在外面等她。　　　　对面有娃娃机，樊颂把饮料丢进垃圾桶里，开始抓娃娃。　　技术不好，但是运气不错，樊颂抓了一只小乌龟出来。　　　　姜忆从洗手间出来，便看到樊颂靠着墙，等她过来时，往她怀里塞了一只玩偶。　　一只长得不太好看的乌龟。　　姜忆收下了，还对她说了谢谢。　　　　她的话少，樊颂理解，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谈话。　　时间不算太晚，樊颂问她愿不愿意逛逛。　　两人从五楼走到四楼，再从四楼逛到三楼。　　　　樊颂努力找话题，从刚才的电影，到她最近的学习。　　　　乘扶梯的时候，姜忆忽然说：“姐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别的。”　　樊颂惊讶于她敏感的内心。　　　　她想起放学时那几个同学的讲话。　　小孩的世界本真。这个本真，可以是好的纯真，也可以是坏的真实。他们不懂掩饰，嫌弃和厌恶都写在脸上，融在话里，而这些东西都会变成锋利的刀。　　　　而姜忆，在还不懂得美丑的年纪，因为这些有意无意的话语，被迫懂得所谓美丑，被迫变得越来越敏感，自卑，脆弱。　　　　看着她佯装面无表情的脸，樊颂觉得很心疼。　　姜忆低头，看看鞋尖，又抬起眼目视前方，“你想问我和我哥哥的事，对吧？”　　　　虽然是疑问句，却说成了陈述句的语气。　　樊颂错愕。　　　　“忆忆…”樊颂一时语塞。　　　　她明明还那么小，却对身边的一动一静都了解的通透。　　樊颂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姜忆说：“其实，妈妈以前也跟我讲过很多，爸爸也是，我都知道。”　　她低下头，声音小了一点，“我知道我这样太自私。可我也只是个小孩子啊。”　　　　扶梯下降到最底，两人走到商场中间的围栏边。　　　　圣诞节挂出来的星星月亮和圣诞老人还没拆，正闪着光，亮晶晶的。　　姜忆看着这些星星，想起某年的圣诞节，那时候她还小，硬是缠着姜旭给她叠星星，要塞满一整个玻璃瓶的那种。　　姜旭是男生，根本不会这种东西，但碍于她，最后还真就叠了一整个玻璃瓶的星星出来。　　　　“她是我的哥哥啊。”姜忆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讨厌他，是觉得他烦，觉得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他是我哥哥啊…”　　　　可是，你没办法恨他吧。　　　　樊颂顺着她的后脑勺，轻声叹气：“他和你一样，一样过得不好啊。”　　不能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痛苦与挣扎，这种感觉，樊颂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更何况，还带着无影随行的愧疚；更何况，放弃的那个人是他。　　　　“过不去的人是他。”　　“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他要不要继续滑冰。”　　“不敢再上冰的人，是他自己。”　　“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　　　　樊颂练3A的时候又摔倒了。　　因为精神不集中，她刚才又在想昨晚姜忆说过的话。　　　　樊颂摇摇头，撑冰起来。　　手肘很疼，她甩了甩胳膊，不在意，继续滑行，练习跳跃，一秒一个，失败就再来，直到成功为止。　　　　黎玲滑进来指导她，“你滑行的速度偏慢，所以起跳的时候没有助力，再则，身体轴不能弯，弯就容易导致落冰不稳。起跳前手臂不要绕太阔，收一点，再试试。”　　　　樊颂擦擦汗，点头，按照她的提示重新跳跃。　　七级测试定在五号，还有三天。　　早练时间结束，樊颂滑出来。　　　　姜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坐在冰场外的长凳上，耷着双腿，身边围了几个小女孩，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　　见樊颂出来，姜旭就揉揉小女孩的头，越过她们走到她面前来。　　　　樊颂套上刀套，刚直起身，胳膊就被人拉住。　　姜旭把她的衣袖推上去，露出胳膊肘。　　因为摔倒擦痕，有了血迹。　　　　姜旭从兜里拿出一张贴药，嘴角撕开，朝伤口贴上去。　　他的突然靠近让樊颂心跳猛拍了两下。　　　　姜旭低头，认真贴上她的伤口，额前的刘海下的眼角微翘。　　樊颂看着他的睫毛，心想这种眼型应该是丹凤眼。　　　　他眨了眨眼，樊颂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拍。　　　　“姜旭。”樊颂叫他，刘海因为她的气息动了动。　　“嗯？”他专心帮她贴着创药。　　“和我一起练好不好？”　　　　姜旭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你说…什么…”姜旭并不确定。　　　　“既然这么喜欢滑冰，为什么要放弃。”樊颂根本不知道哪种方式算好，哪种算不好，也怕这样说直接踩雷，说到痛点。她想了很久，设想过很多状况，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也可能最伤人的一条，坦白讲。　　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可是他当年说过的那些话，姜忆说的话，就像老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飘着飘着，无限循环。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甘，比她自己跳不出3A还不甘。　　　　他这么好，明明值得拥有更好的。　　天赋这么高，不应该就这么放弃的。　　　　就这么销声匿迹的话，她会觉得好可惜，比自己不滑了还可惜。　　男单领域需要他这样人。　　　　所以，她说了：　　　　“重新上冰，和我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