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到,连着下了几天大雪,交通差点瘫痪,学校放了两天假。 北城地处北方,冬冷夏凉,是一座典型的冰雪小城。这里没什么重工业基地,环境宜人,旅游业发达,冰上工程是每个北城人的骄傲。每年冬季,都有大批的游客来到北城欣赏北国之冬,雕塑师父刀工匠心,每个冰雕栩栩如生,令人赞不绝口。 除此之外,依仗着丰富的冰雪资源,北城顺利开展了一个个冰上项目,吸引无数冰雪运动爱好者。 雾气冰场,白雪山坡,耀人暖阳,只要换上冰鞋往冰上一站,就似乎拥有了天和地,一切烦恼都被抛在脑后。 北城人热爱这种简单和美好。 不过,所有冰上运动当中,当属花样滑冰最冷门。 花滑,顾名思义,运动员脚踩有冰刀的冰鞋,靠自身力量在冰面上滑行。这是一项集力量、耐力、速度、协调、柔韧、灵活、平衡、优美和稳定感于一身的体育竞技运动。 为了提高公众对花样滑冰的兴趣,培养充足的后备人才,近年来,北城政府力推花滑运动,各种赛事演出层出不穷。 每年十二月初,北城各大俱乐部会联合举办一次花滑嘉年华。为响应政策,许多俱乐部也会派出不少技艺良好的运动员,场次不输专业比赛。 今年的活动则定在十二月四号。 一大早,姜旭刚起床,顶着鸡窝头从房间出来。 姜父坐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姜母已经把早餐准备好,见他这副样子,淡笑着:“不是好久没睡懒觉了,今天这么早起床?” 姜母走到玄关换鞋。 姜旭捂着嘴打哈欠,望着姜母的背影,问:“这么早去哪儿啊?” 附近的学校都放假了,也没她这个体育老师什么事。 姜母换好鞋,套上大衣,神秘地笑着,说:“去做评委。” 姜母年近四十,保养很好,加上年轻时是运动员,身材有形,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出门前,她朝姜父献了一个飞吻,姜父则从胸口比出一颗心,叮嘱她路上小心。 这是两夫妻每天的必做手势,乐此不疲,十几年来从不厌倦。 姜旭不懂他们,无奈地耸耸肩,进了洗手间。 姜父在外面喊:“快点啊,饭菜都要凉了。” 姜父在北城开了一家旅行社,小有名气,近两年业务拓展,在很多城市开了分社,人也忙得脚不沾地。 这不,早饭没吃两口就赶紧收拾好东西,临时要出差。 姜父正对着镜子打领带,发挥碎碎念本领,叮嘱姜旭说:“我走以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知不知道?” 姜旭正在给面包片涂甜酱,边抹边像模像样地跟着姜父对口型。姜父话说完,姜旭口型也完美地对完了。 他抬起头,一边咬面包一边回复:“我知道啦。”这话从他记事说到现在,他敢说连他的毛细血管都记得。 吃过早饭,姜旭过去敲了敲妹妹的房间。 里面人烦躁地嗯了一声,姜旭说:“出来吃饭了,饿不饿?” “你别烦我。”屋里姜忆声音冷清,也冲,似乎不愿被打扰。 姜旭在门口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无奈叹气,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 电脑开着,扣扣消息响动。 姜旭套上黑色卫衣,坐到书桌边。 蒋阔在好友群里发了一张自拍。 温泉照,一颗大头占据了大半张屏幕,笑得花枝招展。 姜旭指尖敲键盘,还没发过去,佟冬冬已经炸了一串感叹号出来。 姜旭删掉吐槽的话,发出一句:吓死了,赔钱! 再看一眼照片,忽然被左上角的一张侧脸所吸引。 绑了一个花苞头,只看见耳廓和下巴弧线,似乎在笑。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周多前,姜旭似乎低估了自己的记忆能力。 他鬼使神差地问——那人是谁啊。 蒋阔没发短信,直接一个视频发过来。 邀约视频的声音拨着他的心弦,一阵一阵,听得心慌。 他怪这音频制作的不合理。 点了接听,蒋阔那张大脸鲜活辣眼。 视频那边天高水热,雾气腾腾。 蒋阔凑近屏幕,笑他:“这么好的日子待家里做什么,出来玩啊。” 姜旭说:“无聊。” 蒋阔嘿了一声,问:“你今天有没有事?” 姜旭说:“怎么,想找我玩啊?排队。” 蒋阔的表情只能用生动来形容。 两人隔着屏幕正经地吐槽对方。 忽然,姜旭听到那边有人在叫蒋阔。 蒋阔脸一歪,应了一声。 不知道说了什么,姜旭没能听清。 樊颂已经上岸,身上披着白色浴巾,冲蒋阔说:“姨叫你过去,找你有事。” 蒋阔点头,握着手机从水里站起身来。 屏幕晃得厉害,姜旭正要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屏幕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她站在岸边,黑发挽起,露出精致的小脸,白色浴巾上留有几根发丝。 姜旭居然忘了呼吸。 画面只是一闪而过。 蒋阔上岸,边走边对姜旭说:“下午去不去看比赛?” 姜旭神色如常,淡淡地问:“什么比赛?” 外面那么冷,为什么要出去遭罪? 姜旭手指轻点玻璃桌面,自找节奏。 蒋阔说:“我姐姐下午要参加青少年花滑嘉年华,在海星俱乐部,给她加油助助威啊,你去不去?” 手指微顿。 蒋阔那边跑起来,似乎有急事。 他再次看向屏幕时,气息稍喘:“你要是要过来给我打电话啊,就这样。” 通话结束,屏幕卡顿一秒,以一张停顿的滑稽的蒋阔丑表情结束。 * 姜旭在玄关处换鞋,姜忆的房门打开,穿着娃娃裙的女孩走了出来。 姜忆十岁,却不像一般女生那般乖巧明媚,全身上下长了反骨,跟谁都置气。 听到声响,姜旭单脚转过来,双手还在系鞋带,两人目光撞到一起。 姜忆常年晚睡,虽然年纪小,但眼底的黑眼圈已经非常明显。 “要出门?”姜忆问。 姜旭点点头。 女生便说:“一份炸鸡。” 姜旭说好。 女生没再看她,又回到房间。 系好鞋带,姜旭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灰色围巾。 脑中忽然闪过上次在冰场的画面,姜旭就有些难为情,脸颊又后知后觉的泛红起来。 他三两下戴好围巾,裹了三圈,这才出门。 别墅底下有工人在铲雪,姜旭迈开腿从台阶上跳下去。 铲雪大叔紧张地看他,尔康手一出,“诶诶诶”还没诶出个所以然来,人已经跳下去了。 大叔眉头拧成了川字,写满了揪心。 好在姜旭只是小滑一下,鞋底落在冰上转了一圈,双手打开就稳住身体。 大叔哟呵一声,心道这娃还有两把刷子; 姜旭腼腆笑了笑,转身跑远了。 * 海星俱乐部位于市郊,拥有北城最大的私人冰场。 姜母正好是海星俱乐部的兼职教练,今天就在这做评委。来之前,姜旭给姜母发了消息。 场馆很大,姜旭走进去,发现人还真不少。 姜旭找了靠前排的位置坐下。 比赛两点开始,还有十来分钟的准备时间。 此时,参赛者们正在冰场上预热,感受场地,调整心情。一些家长守在场外,紧张地关注着自家小孩。 摄影机也已经摆放到位,姜旭扫了一圈,发现了坐在评委席上的母亲。 他收回视线。 不是说他姐姐要参加下午的比赛吗,怎么没看到人? 姜旭拿出手机,给蒋阔打电话。 没通。 姜旭扣扣手机屏幕。 肩膀从后面被人敲了敲,姜旭以为是蒋阔,回过头那声“臭王八”差点就张口而出。 樊颂曲身,手撑在大腿上,温和地看着他,眼角弯弯:“臭……?” 姜旭生生将剩余两字咽下去,耳朵逐渐发烫。 他疑惑地“诶”了声。 樊颂冲他笑,直起身来,说:“蒋阔手机掉水池里坏了。他说你会过来,我刚才坐后面看了你半天,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姜旭摸摸鼻尖,抿抿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人呢?” “去厕所了。”樊颂说:“我得进去热个身,先不和你说了。” 姜旭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演出服,两条腿又细又长,肉色打底裤反而不如她肤色白。 姜旭稳了稳心神。 经过面前时,他鬼使神差地小声说:“加油。” 樊颂听见了,投来一双含笑的眸子。 * 开场前五分钟,蒋阔从厕所出来,找到佟冬冬,这才给姜旭打了电话,顺着指示找到他。 “不容易啊兄弟。”蒋阔苦瓜脸,三人坐到一排。 佟冬冬买了零食,一边吃糖一边问蒋阔:“你姐是体校的?” 蒋阔说:“她高三,过不了几天就转来我们学校了。” 佟冬冬眼睛清亮:“才高三啊,那也才大我们一岁而已嘛。哦,不过比咱生姜小弟大两。” 蒋阔眼睛半眯,语气欠抽:“你想作甚?” 佟冬冬忙摆手:“不敢不敢。” 两人打趣。 “不过,”坐在中间的姜旭忽然插话,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场上某个身影,“她滑冰技术好像不错啊。” 这话成功点到了蒋阔的骄傲点,他一拍大腿,难掩字句间的赞叹和欣赏:“我姐姐超厉害的,虽说没什么天赋,但她真的超级努力,完全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别看场上她滑得轻松,以前摔得浑身是伤,疼得要命,还偷偷抹眼泪,我看着都心疼。” 姜旭:“……” 蒋阔果然什么都藏不住,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佟冬冬好奇:“这么厉害啊。她都拿过什么奖牌?” 蒋阔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吭声了。 没听见回答,佟冬冬把视线从冰场上挪回来,瓜子放到嘴边忘了嗑:“哟,这闺儿咋地了,怎么不说话了?” 蒋阔叹口气。 姜旭斟酌着接道:“你姐姐应该是在业余里算强大,在专业里算平庸的那种吧?” 蒋阔不置可否,点点头,末了补上最后一句, “哎呀,反正她就是喜欢。人家把滑冰当爱好,她拿滑冰当命。能理解吧?” 说完又烦躁地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懂个屁。” 话落,头顶灯光全数亮开,广播主持,比赛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