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杨氏灭门(1 / 1)皓月千里首页

杨夫人难产的那个夜晚,屋外正下着倾盆的暴雨。整个天空都被黑压压的乌云所笼罩着,连一点星星和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    深夜亥时。    大颗大颗的雨滴从乌云的下方倾泻而下,接连不断得砸在屋顶的瓦砖上发出阵阵“噼里啪啦”刺耳的响声,北风“呼呼”地怒号着,粗暴无礼地撞开杨夫人寝室的纱窗,又粗暴无礼“啪”地一声关上,撞开,关上,如此反复,纱窗摇曳得愈变愈烈,窗架变得动荡不安,风雨交加不由得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时候,杨府上下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丫鬟仆人们顾不得外面天气如何,也顾不得窗子如何,各个都接二连三地端着水盆和巾布进入夫人的寝房,没过多久,又端着染了血的水盆和巾布出来......不断地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    杨老爷在寝房门外焦躁不安地地等待着,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对他和妻子来讲,无疑是非常漫长的。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紧紧注视着每一个从屋里快步走出来的丫鬟,次数越多,他便愈发觉得不安。怀胎十月,他希望妻子能为自己生下一个小公子,或者是小小姐,如果是龙凤胎的话更好,但这种种期望,都要建立在她不会因难产而死的前提上。    寝房内,杨夫人面如死灰,惨白无光,满头大汗,睡意朦胧,使她双眼一直微微眯着,不睁开,也不合上。如若不是看见从她嘴里呼出来的几口若有若无的气息,旁人都要以为,这是一具死尸了。“夫人!别睡下啊!再使点儿劲儿!深呼吸!快!深呼吸!”稳婆坐在床头旁大喊道。进来的丫鬟将巾布浸湿,小心翼翼地擦去杨夫人额头上、发髻间沾上的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杨夫人恢复了许些力气,挺起胸,深吸了一口气,还未等呼出来,她便又因体力不支而倒去......“夫人!”    稳婆和丫鬟的尖叫声在耳边想起,然而,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黑压压的云层下顿时投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寝房内,凉风袭过,所有的烛光灯火都瞬间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顿时吓坏了不少仆人。惊吓间,又一道白光闪过,透过晃动不定的纱窗映射到屋内杨夫人惨白虚弱的半张脸上,仆人们吓得惊叫起来,仿若看到了女鬼。    “去取烛台!快去取烛台啊!”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又恢复了明亮。    电闪雷鸣间,寝房四周的树丛中发出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几道黑衣人影从里面窜出来,跃上屋顶,在夜色的掩衬之下显得不那么真切。    奄奄一息的杨夫人在死亡的边缘边缘徘徊着,腹部传来的一阵绞痛使她猛然清醒过来,她想起了自己腹中,还未降临人世的小生命,她不想让在自己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的孩子,一出生便咽了气,无论是男是女都好,哪怕自己会死,也值了......    午夜子时,随着一声婴儿的哭泣,杨夫人苍白虚弱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孩子出来了!恭喜夫人!是个小小姐!”  稳婆擦了擦汗,将婴儿熟练地裹在襁褓中,送到一旁的丫鬟手上,自己去叫杨老爷。    “老爷!夫人她......啊!”稳婆开门时的那一刹那间,闪电正好砸下来,白光照在杨老爷那张表情痛苦抽搐的脸上,上面布满了无数道狰狞可怖的血痕,他闭着眼,嘴角留着血,青色的衣袍上到处是血窟窿,脖子也上有数十道长长的刀痕,胸口处插着一把刀,一直贯穿到脊背。没有了门的倚靠,杨老爷迅速栽倒在寝房的台阶下,任凭雨水肆意拍打着自己的脸庞,仍是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还没有等到孩子出世的消息,便已经死了......只有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他便与妻儿阴阳永隔了......    稳婆呆愣地看着台阶下杨老爷的尸体,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似乎想说着什么,却愣是半天都没挤除个字儿来,傻站在门前......    “稳婆?”    杨夫人远远地望见稳婆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开口唤她。    “怎么了?老爷,是不是老爷他出事了?”    “夫......夫人......”稳婆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    “老爷,老爷他......”    “老爷他怎么了?!”杨夫人掀开被子,不顾身体虚弱,由丫鬟晓燕搀扶着,下床勉勉强强地站立着。    “老爷他......死了!”    “什么?!老爷他......”丫鬟们惊呼道。    “不可能......不可能......”杨夫人慌乱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忽然,她推开一旁的晓燕,用尽全身力气向门外歪歪扭扭地跑去,如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每一步,在旁人眼里很轻快的一步,在自己脚下,都显得无比沉重    “夫人!您现在不能出去!您需要休息!外面正下着暴雨!”一旁的丫鬟试图拦住她,但都无济于事。    “走开!”她奋力推开阻拦自己的丫鬟,继续一步一步向着屋外走去,身体麻木地已然感觉不到疼痛,她不管,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不管,心里想着她的相公。    奋力扯开层层纱帘,终于,她走到了门口,看见了台阶下,已然死去多时的相公,杨夫人热泪盈眶,“老爷!”尸体不回答。“老爷!”尸体仍旧不回答。“老爷!”她颤抖着,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出门,突如其来冷风刮起她单薄的衣袖,雨滴霎时间打湿了她全身。    杨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衣袖,下了台阶,跪在冰冷的水潭里,扶起相公的尸体,使他坐着。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任由胸膛里流出的血染红自己的半边脸。使劲拔出那把刀,一只手环着他的脖子,轻抚着脸上以及脖子上的一道道伤痕,这每一道,都刺痛着相公,也刺痛着自己。她另一只手搭着肩膀,紧紧地拥抱住这具已然死去多时的尸体。这具尸体没有丝毫的温度,异常的冰冷,杨夫人却觉得温暖无比。    “老爷,让我去那边告诉你,是个女孩儿......名字......我一时想不出来......你说,叫什么好呢?......”    雨越下越大,无情地落下,可此刻,风雨中,这对夫妇依偎在一起,静静的,彼此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许是雨声大的掩埋了人们的说话声,丫鬟们低声的抽泣,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安静,似是再无有人唤一声“夫人”,“老爷”......    杨夫人闭上双眼,接受着风雨的洗礼。此时,水沾满了杨夫人整张脸,比之前的汗水还多,只是,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终归,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可是为何,偏偏是在孩子出生的这天......”    许久,杨夫人举起刚刚拔出的刀,上面掺和了相公的鲜血,还未凝固,未被雨水冲洗干净。    “对不起,孩子,娘永远爱你,可惜,娘累了,想去陪爹,没时间也力气想,给你取什么名字好了......”    她握刀向自己的腹部狠狠刺去......    一声闷哼后,杨夫人永远闭上了双眼。    赶来丫鬟仆人和稳婆都呆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风雨中,这对夫妻紧紧依偎在一起,谁也不愿意打扰他们......尽管,根本打扰不到......    霎时间,婴儿的哭声停止了,雨逐渐变小了,再到后来停了,天空中,原本密布的乌云散去,久违的月光洒下缕缕银辉,照耀着夫妻俩......    整个杨府里,出了屋檐上聚集的雨水一滴一滴滴落在沉积的水潭里,什么也听不到......    原本好不容易从垂死边缘挣扎出来的杨夫人,现在再也......    “呵!好一个夫唱妇随!好一个生死与共!”    一阵狂傲的笑声打破了原有的静谧。丫鬟仆人们闻声寻去,侍卫们也赶来了。    前方的屋顶上,一身形纤瘦的白衣女子负手而立,她身后那一轮异常皎洁的圆月衬托出她绝美的容颜,微微眯起丹凤眼里透露出冷傲与不屑。风拂过,她的衣祙随之飘起,在空中舞动,白衣翩翩,一尘不染,仿若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嗤之以鼻道:“如此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真是羡煞旁人啊!”女子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既然如此得爱,死都要在一起,双亲死了,留下的孩子,哪有不与父母同在的道理呢?”她一挥手,霎时间,数十道黑影从阴暗的角落里窜出来,将整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各个手上都握着一把刀,绽着耀眼的寒芒......    “动手!”随着白衣女子一声令下,只见黑衣人们带着怨恨的目光向着寝房靠近,白衣女子随后也抽出腰间别挂着的一把长剑,火红色的剑柄,闪闪发光的剑锋上赫然刻着“焚寂”二字。她跃下屋顶,侍卫们拔剑,与黑衣人们和那女子厮杀在一起,刀剑乱舞,互相撞击在一起的兵器,在空中摩擦出串串火花,交接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丫鬟仆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命,但各个都被黑衣人拦路劫杀......跑在最前面的稳婆眼看着就要跑出杨府的大门,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小姐!小姐还睡在寝房里!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院中厮杀的两方人,侍卫愈杀愈少,她知道,如若此时她不走,便会丧命于无情的刀剑之下,可是转念一想,小姐虽和自己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可毕竟也是她亲手接生的,她这一生接生过无数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健康平安的,而今天的这个,刚出世连一天都不到,便要死了,心里是何等的怜惜,她又看了看老爷和夫人的尸体,早已被人踩踏成了一滩烂肉,如今杨家唯一的血脉,就是小小姐!    她看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不再犹豫,趁现在场面混乱,径直向寝房奔去,她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姓杨的,若不救杨氏之女,岂不不孝?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小姐就出来,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杨家的血脉传到这儿便就此绝后!    此时,安静的寝房里,小小姐正在床上香甜地熟睡着,与外面的混乱的场面比起来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稳婆将襁褓中的小小姐抱在怀里,毫不犹豫地向杨府的大门跑去。    黑衣人解决掉了所有的侍卫和丫鬟,察觉到稳婆已经跑远了,白衣女子皱眉,怒喝到:“都还愣着做什么?那老太婆手上抱着杨家的孽障!快追!”    黑衣人这才纷纷去追杀。    带所有人走后,白衣女子这才翻身下屋顶,死气沉沉的杨府里,遍地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她却仍能认出哪两具是杨老爷和杨夫人的,她两眼微眯,蹲下,随手捡起地上的刀,毫不留情地割下了老爷和夫人的头颅,用先前准备好的布包包了起来。    血溅得到处都是,唯独没有染红自己的白衣。    女子来到杨府大门,望着头顶赫然写着“杨府”两个大字的的牌匾,忽地笑了,她踩着墙壁,飞身上去,“啪”的一声,徒手将牌匾劈成了两半,落地后反复用脚踩着,“这么多死人,可真晦气啊!”她自言自语道,从邻家的府里拿了几根火把,“就让我来清理干净吧,杨府啊,杨府,今天,就让你挫骨扬灰!”    稳婆抱着婴儿惶恐不安地在逃亡之路上奔走,毕竟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想跑却也不能快。    稳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黑衣人有没有追上。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但也一定要把小小姐护住。她再一次回头时,愣住了......    黑衣人并没有追来,她看见远处的一座大府邸,正在烈火中渐渐消失,那座府邸,正是她不久前刚刚逃出来的杨府!    滔天的烈焰将黑云焚烧成日出东方时,天边那红艳艳的霞光,这并不是稳婆的幻觉,而是,此时此刻,天,真的已经亮了......杨府,真的已经不在了......    稳婆并不知道白衣女子为什么要屠尽杨府满门,却不禁地为已双双归去的老爷和夫人,以及那些无辜被杀害的丫鬟仆人们感到深深的惋惜,死了,也就算了,却连尸骨,也无法存留下来。    可惜,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    婴儿“哇”的一声使稳婆回神,“她们在这附近!快追!”黑衣人加快了脚步寻来。稳婆本想着如果有机会两人一起活了下来,要把小小姐带回自己家当亲生女儿抚养,奈何自己这双腿不争气,她想,自己既然抚养不了小小姐,便只好托付给别人了,哪怕日后要想活下去必须改名换姓,至少,她活下来了,骨子里依旧流着杨家的血。离自己最近的宋府墙壁的下方有个狗洞,她像是看到了希望似的,再也顾不得什么,立马蹲下,将小小姐塞进了狗洞。    小小姐哭泣着,稳婆虽于心不忍,却也再无能为力。    “她在这儿!别让她跑了!”稳婆心下一惊,抬头,远处黑衣人正朝着自己追来,她装出自己手上仍抱着小小姐的手势,慌慌张张地奔跑向远方。    稳婆跑了没多久,一个黑衣人追上稳婆,在她的后背上砍了一刀,稳婆吃痛,面色苍白,跌倒在地。    “没有?!”白衣女子不知是何时赶来的,她忽然出现在黑衣人身后,走到稳婆身前,一把揪起稳婆的领子,逼着她直视自己愤怒的双眼,“说!杨家的那个孽障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你们......永远......别想知道......”稳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哼!那可不一定!”她忽然松开稳婆的衣领,指着一队黑衣人说“你们!把她带走!剩下的给我去搜!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孽障找出来!”“是!”“呃!”稳婆突然两眼翻白,嘴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黑衣人们大惊,连忙掰开稳婆的嘴,“少主,她咬舌自尽了!”白衣女子冷冷道:“死了?那便死了吧,便宜她了,你们全都去搜查那孽障!”“是!”    黑衣人们扔下稳婆的尸体,都走了,白衣女子却仍旧留在原地,她转头,望着杨府一点一点在熊熊烈火中焚烧,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那双丹凤冷眸,慢慢变得血红,燃烧起愤怒和复仇的火焰,“竟然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啊......”她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说道,又看了看手上提着的两个布包,嘴角轻勾起,“不过,他们夫妻俩演的感情戏倒还真感人呢,差点就让我信以为真了呢......”    她又低头看了看稳婆的尸体,她斜着眼睛,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翻白的双眼,风轻云淡地问道:    “为了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人,真的值得吗?”    她忽的单脚一提,狠狠一脚踩住了稳婆的胸口,四根肋骨同时断裂,“尤其,还让一个本不应该留于世上的孽障活了下来......”    言罢,拂袖,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