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六十五章 血落(三)(2 / 2)篡清首页

楚万里冷着一张脸转过头来,看着袁世凯穿着一身低级小武官的五云褂大步走来。

等到他走近了楚万里才懒洋洋的道:“又有什么事情?该说的都已经说过,还要什么好扯的?”

袁世凯却是一严肃,眉宇之间还隐隐有兴奋之色:“大人,有客来拜!”

“什么客?”楚万里也挑起了毛是他聪明,也想不出是什么人。谭嗣同那一头防他们跟防贼似的,虽然和盛宣怀那里保持着联系可是那绝对称不上是客,还有什么人会大摇大摆而来?

袁世凯恭低头:“大盛魁,韩老掌柜!已经通知刘大子更衣准备正堂见客了人,我们”

楚万里一摆手,淡淡冷笑:“现在还那些虚头八脑的干什么?人家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犯不着再让姓刘的装幌子了我们俩见他!这葫芦里的药,也该揭开盖子瞧瞧了!”

宁督署,签押房。

张佩纶独处在押房当中着一份份的往来电文,应酬文电,他就随手拟了稿子,重要情报,他就做出摘要备送呈徐一凡。一份份的东西送过来,他只是不出声的埋头干着。

徐一凡从决定了暂不北上的大计,就暂时把心思放在拉拢就要陆续抵达江宁的督抚上面了,北地重要的情报一概先送张佩纶然后再给他。他这两天不是和李鸿章在商量怎么让各地督抚就其范围,就是和索尔兹伯里往还讨价还价。似乎再没有了前些日子的那些郁郁难解。

他自然知道徐一凡在想些什么,政治本来就是干净不到哪里的东西,徐一凡一路走来他们这些大清体制下出来的人看来,已经是足够的理直气壮了。北地现在的乱局,不管是成因还是发展,都是大清自己闹出来的。就算徐一凡稍稍在其间下了一点手,也不过只是小小的推波助澜。鼎革一个朝代点血都见不得,还能怎样?反正他是干完这次准备林下游的人,才不惜以最强硬的态度动徐一凡往前走。也算是为徐一凡分摊点责任上位者,免不了有些惺惺作态他就最后尽一点心力!

只是,徐一凡真的是惺惺作态么?

有的时候,张佩纶偶尔也会觉得有点把握不了。徐一凡这个人,从来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这次他从头到尾参与着徐一凡在北地的展布,虽然他已经坚信把握住了徐一凡的心态,可是总还有点怀。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张佩纶看看签押房正中徐一凡那张空荡荡的大桌子,摇头笑笑,准备继续埋头公文当中。

门外传来了立正的声音,接着徐一凡就推门而入。看着张佩纶笑着打招呼:“幼樵,辛苦!你瞧着是不是再添几个人手?身体撑不撑得住?”

张佩纶笑着起身行礼,顺便活动着手腕子:“我这掌书记,平时也闲的很。军政是禁卫军那头,民政是少川管着。只是现在替大帅综合一下北地情报,处理一下各地督抚往来的应酬文电而已事关机密,暂时不用添人。等到将来,其他人再来挑这担子,大帅怎么安排,我就管不了啦”

徐一凡一笑:“口口声声说干完这次就要告退,我待人有这么刻薄?”

张佩纶也笑着回答:“从龙之士多有,何多我一个半老头子?我们,早就过时啦”

两人随口闲聊,都故意避开北地那里的消息。谁都知道,那里每时每刻都在死人,而只有一个谭嗣同,在咬牙苦苦支撑!

徐一凡随手拿起张佩纶记下的归档文电目录,一边翻看一边笑道:“要说老中堂还真是姜还是老的辣!这些地方督抚的心思,都给他摸熟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放下簿子,定定的看着张佩纶:“万里的这些文电,我怎么没有看到?”

这个时候,徐一凡火不打一处来。他往北地派了两个主持的人,盛宣怀是很卖力,可是也滑头,只是将情报综合一下,全发过来,半点自己的看法都没有。而楚万里的判断能力有观察能力,都是他很倚重的甚至潜意识里,他还想听到楚万里说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张佩纶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将楚万里这几天发来的文电全部隐瞒了下来!

隐瞒也就罢了,还敢大剌剌的录在随手档目录里头以为他徐一凡不识字儿?真以为你张幼樵能在老子面前一手遮天?

这些日子郁积在心头的一股邪火正是无处发泄的时候,他看着张佩纶的目光就更加的森冷!

徐一凡已经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上次安徽巡抚邓华熙来拜,差点就要行三跪九叩的礼。他是被天下已经许之为就要掌握这座江山的不二人选,虽然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般架子不大。可是人们在他面前却是比以前更加的战战兢兢。威权之气,已经是自然而然。这两道冰冷的目光投过来个人都会胆寒!

张佩纶却毫不畏惧的迎着徐一凡的目光:“大帅,卑职记得,关于北地之事,策略已定?”

徐一凡仍然看着他,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张佩纶缓缓站了起来:“大政已定么卑职作为掌书记,只要在不违大帅指示范围之内,为何不能处理这些日常文电?为何不能随手就将大帅决定的方略回报给楚大人就行了?这些东西,在往来文电记录上添上一笔就可以,卑职何错之有?大帅可以看看旁边注脚,卑职复电,就是让他们镇静处之续探查北地消息这有何错?”

徐一凡平了平自己的气儿:“幼樵,我不是找你吵架你处断得也可说没错。但是万里的文电,你总是先要给我看看才是!”

“我只是担心楚大人的文电,会乱大帅之心!”

张佩纶回

急又快,昂着头半点也不退让。

徐一凡猛的抬起手狠指着张佩纶的鼻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的动作定格在那里,半晌之后一凡才放下胳膊,整整身上军便服:“我心如铁可乱之?万里前面的文电,就这样果再有文电过来,你第一时间就要给我看!”

“卑职敢不从命?”张佩纶回答的嗓门儿依旧很大。徐一凡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步的就走出门外。

张佩纶依然昂着脖子站在那里,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背心的一丝冷汗滑落下来。

如果真是惺惺作态的话,那未免也太逼真的一些?

徐一凡不会真这么心软要不然他也走不到今天!

良久良久,张佩纶才摇头笑。

自己所做,到底是对是错啊?

临时充作会客室的小营房当中,主不过四人,对坐其中。互相看着,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人先开这个口。

庆标的营房本来就简陋,这次来客更是秘密而来,闲杂人等少一个人知道是一个。所以这个小屋当中,除了桌椅,连清茶都没有一杯。

来人正是韩老柜和章渝,老头子穿得厚厚的,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坐在那里偶尔咳嗽两声,身子一抖一抖,仿佛随时都能倒下来一样。章渝还是老样子,一脸阴沉,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头,仿佛这种场合能让他入座,已经让他觉得份外的不自在了。

在他们面,就是袁世凯和楚万里。袁世凯目光炯炯,但是强自按捺住情绪,抬头打量着天花板。楚万里歪在椅子里头,对来人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好像非得从这两个家伙身上研究出什么点儿东西出来似的。

韩老掌柜又轻轻咳嗽了一声。楚万里却发出了一声叹息:“老爷子,你这是何苦来哉?”

老头子一笑,避开了他的眼神。

楚万里开了口,袁世凯也揣摩着分寸,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话语:“老爷子一路辛苦。来这里,怕是不容易?”

韩中平笑笑:“老头子久在北地,人熟地熟。盛杏都能在这里给你们买处一条文报同路,我只怕钱比盛杏还要多点,来这里也没什么麻烦的只是二位,以徐一凡麾下重将身份在这里硬生生的踢打出一个延庆标出来,才让人佩服!老头子早已知道这延庆标有你们徐大帅的影子,正想是哪位大才主持呢,今日看到二位,才恍然大悟!北边天气冷习惯?”

楚万里还是在那里不住摇头,仍然是那句话:“老爷子,你这是何苦来哉?”

韩中平袖着手悠然道:“你们大帅,应该说了我的来历?”

楚万里是禁卫军参谋本部参谋总长,北上之前,所有北地重要情报先过他手。现在才是张佩纶代管世凯最先深入北地,又负担查明香教动向的重任,徐一凡也向他通报过了,两人如何不知韩中平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地上神国的最后一员大将!

楚万里将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逸的脸上露出的苦苦思索的表情,他没有看韩中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什么样的仇恨,要上十万人的鲜血来报才够?杀鞑子,我能理解,我们现在干的不就是这个么?可是将整个北地卷入腥风血雨当中恐怕最后还有一场屠城老爷子,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韩中平客气的欠身:“劳楚大人记挂头子最近有点咳嗽,可觉还算睡得安稳一觉到天亮,梦都做得少。”

袁世凯只是看着楚万里,眼神转来转去,似乎有无数话语藏在胸中是强忍着不说出来

楚万里一拍巴掌:“我就知道劝你没用,恨了三十年了要化解得了,那是神仙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是军人贼是讨。外贼就是欺负咱们的洋鬼子,要讨。国贼就是这帮压制了这个国家二百多年的大清朝廷。乱贼就是你们这样的,我还是要讨。一是兵一是贼,那还有什么可谈的?老爷子,回。你要继续干下去,我自然会扫平你。”

袁世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话。

韩中平却半点也不在意楚万里的话语,悠然自得的笑道:“说的好哇可对大清来说,徐一凡不也是乱贼?大家一样再说了,能决定你们在北京城,到底是讨我韩中平,还是暗中配合我韩中平的,也不是楚大人啊可是江宁那位!大家的生意,还是有得谈”

韩老掌柜眼神里面全是讥诮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在笑楚万里的天真假好人,还是笑在江宁的徐一凡其实也不比他高尚到哪里去。

“为什么就不听听我拜会你们二位而来所图为何呢?至少这也是你们大帅最需要的情报!难不成你们两位还怕我这么一个老头子?”

往常对这种唇枪舌剑的话题,楚万里向来是应付得游刃有余,笑眯眯的就把人损一溜够,但是这次他的却呼的一声站起来,想拂袖而去,最后却闭上眼睛再睁开:“你说,我会向大帅回报只是你这点心思,不要在我楚万里面前卖弄!”

“在徐大帅麾下第一智将面前,韩某何敢卖弄?”韩中平笑得越发的气定神闲,也站起了身子,目光炯炯。

“韩某在北地的能量,只怕二位难以想象!而韩某所为什么,二位和徐大帅,更是心知肚明!老头子只求雪仇!彻底荡平现在这个朝廷,岂不是就是为大帅新朝事业开路?现在唯一障碍,就是谭嗣同耳!两位率此千五徒手之兵,坐困浅滩,对时局一无所助韩某可以在旬日内,为二位补足器械!以禁卫军百战骨干,统带朴实忠勇之士,千五之军,可定京城!韩某会创造一切机会让二位率军进北京城,到时候二位爱怎么样做就怎么样做,控制朝局,收买人心,据皇都以接应徐大帅什么都随便你们!韩某要的只是屠尽北京城满人皇族!二位,韩某拜求!”

说到这里,韩中平一撩衣襟,拜倒下来。

深深把头磕了下去。袁世凯一下跳起来,伸手想去扶,最后还是僵在半空。楚万里却只是冷冷的看着跪在他脚下的韩中平。

冷厉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