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摇摇晃晃,这个城市的夜幕快要降临了。 鹿棠腿上搭着背包,手上握着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提醒她,今天已经是八月的尾巴,很快,她就要离开这里,去A市实习了。 窗外的风景划过,一帧又一帧。 光明昏暗的交接处,鹿棠模糊瞥见自己影子的光芒掠去。 好像一瞬间的长大。 她想了想,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怅然若失的意味。 纪念今天的钢琴课安排在七点,鹿棠今天出门早了点,踏下公交车时恰巧六点一刻。 纪念家住的小区环境很好,茉莉花满园,香气馥郁。 鹿棠背着包,沿着石子铺的小路往纪念家拐。 女生的声音在花香里浮着,细细的。 “顾越,要不然我们以后别见了。” 鹿棠停住脚步。 这声音她认识。 她立在石径尽头的矮树旁,抬头望去,看见茉莉花丛旁的两个身影,紧跟着她认出来,男生就是那天,她在纪念班级看到的那位。 那天,纪念把手机放在男生面前晃了晃,满脸张狂,“是啊,就是我给你发的短信,怎么,有谁规定不能给你发了?” 这个男生叫顾越? 纪念低着视线,小皮鞋鞋尖轻轻蹭着地面。 顾越很高,学生夏季的白衬衫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一只手提着黑色的书包,黄昏里,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些。 他听到这话,笑了笑,“怎么,怕了?” 纪念抬起头,又摇摇头,“谁怕你。” 又补充,眼睛瞥向一边的茉莉花丛,“是怕再找你,学姐要把我给吃了。” 少年笑得更灿烂了,“得了吧,纪念。”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搭上面前女生的肩膀,将她硬生生往自己跟前带了带。 纪念不满地抿起唇。 “想告状直说。”他眯起眼,弯弯腰,“拐弯抹角,当我傻?” 纪念脸上表情微松。 那个学姐,知道她最近正在跟顾越暧昧不清时,直接带着人找到了她跟前,按照纪念往常的性子,一定巴掌还回去,管你是不是高年级。 但这次,她没有,她来找顾越。 但她也没想到,顾越会看破她的小心思。 他似乎手上用了点力道,纪念皱了皱眉头,“你先放开我再说。” 他没动,纪念就这么跟他对视了三秒。 顾越撤开手。 纪念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笑了笑,酒窝沁甜,像洁白的茉莉,“但你还是会帮我的,对不对?” 又是目光交接。 顾越将书包甩上肩膀,吹了一声口哨,并不说话,只是转身之际丢下一句。 “明天见。” 鹿棠看着顾越的身影远去,准备等纪念也离开了,她等一会儿再去纪念家。 就在她心里计算时间时,纪念扬了扬声音,“我看见你了。” 鹿棠下意识环顾四周。 “就是你,鹿棠——姐姐?” 被点名,鹿棠只能从矮树后踢踢踏踏地走出去。 年轻人谈恋爱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在,走在前面的纪念先开口了,“都看到了,你?” 奇怪的句子架构,放在纪念这里,说不出的张狂。 “没有没有。”鹿棠慌忙否认。 纪念“哼”了一声,“我还怕没人看到。” 声音小了些,鹿棠没听清她的话,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纪念不再说话,加快脚步往自家的独栋别墅走过去。 鹿棠跟在她身后,一路到了纪家。 纪家父亲在客厅看报纸,保姆阿姨在厨房里忙活。 不知道为什么,鹿棠对纪家父亲,以及上次那个什么宋伯伯这类商业大亨,总有一股莫名的畏惧感。 “纪念。” 纪念跟父亲打了声招呼,提起脚准备上楼,纪家父亲却开口了。 正在换鞋的鹿棠,动作放缓了点。 “吃过了?” “嗯。”纪念在父亲面前格外温顺些,“今天学校有活动,顺带吃了点,就和孙冉她们,您可以问问。” 她解释得很详细,立在玄关鞋架后的鹿棠却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纪家父亲点点头,“你没再去那个什么比赛了吧?” 纪念摇摇头,声音忽然有点哑,“没有。” “也好,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还是别去了,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男人扫了鹿棠一眼,“去跟老师弹琴去吧。” 鹿棠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比赛,是指...... 纪念咬了咬下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 男人就要看过来,她把头一低,转过身往楼上去,鹿棠跟过去。 房门合上,纪念面无表情地坐到钢琴前。 鹿棠舔了舔干巴巴的上嘴唇,想要开口,却被纪念打断了。 鹿棠以为这位小公主又要发难,却没成想,她开口很平静地说,“老师,弹琴吧。” “啊,好。” 鹿棠也不说什么,翻着手上一页页的乐章。 其实,纪念钢琴技巧很熟稔,弹起琴也很流利,只是鹿棠感受得到,她并不喜欢弹琴。 她的琴声不快乐。 鹿棠想了想,“弹你喜欢的吧。” 纪念也不说话,手指搭上钢琴琴键。 她的手指很漂亮,骨节柔软,五指能张得很开,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乐声流泻。 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 命运在敲门。 起伏,跌宕,琴声呜咽。 天色黯淡,而曙光明日依旧。 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他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鹿棠回过神来时,纪念已经弹完了,神色如常地看着她。 “原来你不是对钢琴没有感情,而是不想流露出感情啊。”鹿棠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 纪念把眼神收回去,撇撇嘴,“感情这种东西,流露出来有什么好?” 青春期的中二发言吗…… 鹿棠“咦”了一声,“可你最近不是在......” 纪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我不喜欢他。” 鹿棠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琴声打断了。 * 出了纪念家,鹿棠在站牌下等公交。 她用手机,查阅了一下高校城市赛的比赛时间。 网页加载得很快,鹿棠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点进去,发现明天,在本市举行的比赛就是最后一场了,也就意味着,明天,Feint和Hoper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鹿棠想见Feint一眼,可她没有理由,也没有门票。 那个天秀的锐雯,以及差一点点的吻。 当然了,如果不是Hoper突然闯进来,就能吃上一口嫩草了。 说起来,他才十八岁,前两天她才知道,宋忱也才十八岁。 唉,这是嫩得能滴出水的嫩草。 唉,可惜! 鹿棠正哀叹着,手机响了。 是宋忱。 说宋忱,宋忱到。 她最近跟宋忱的关系很不错,她喜欢跟宋忱说话,尽管,宋忱的回复总是寥寥可数的几个字。 她也不管此时用的是流量,接了电话。 电话刚接,公交车也到了。 鹿棠“喂”了一声,踏上公交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 硬币撞进盒子里,发出一声脆响。 “你在公交上?”他问她,那边的声音很嘈杂。 晚上的公车空空荡荡,不用像高峰期那样挤成沙丁鱼罐头,鹿棠很满意地扶着扶手,往车后排走去。 “嗯,你怎么这么聪明?”鹿棠坐定了,弯弯眼睛,“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 “这边好吵。”他声音低了低,带着几分委屈和疲倦。 鹿棠翻动着网页的手顿了顿,无声地笑了笑。 分明是屏幕两端,却像能触碰到对方,勾勒出此刻他的神情似的。 “在做什么?” 鹿棠“啊”了一声,“我在看高校赛的资料。” “英雄联盟?” 男生多少都会打打游戏,他知道也不稀奇。 “嗯。” “怎么?对这个有兴趣。”他疲倦的声音里,升起一丝兴致来。 “我挺喜欢一个职业选手的,新人。” 宋忱那边没说话。 鹿棠将耳机往耳朵里塞了塞,瞥过手机上的一行行文字,忽然窒了窒,“你说,职业选手是不是很累?” “大概。”那边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鹿棠胳膊撑在公交车窗边,托住自己的脑袋,想起那晚,Feint肃静的侧脸。 “我觉得,还是有很多人对这个行当不理解,大概好多父母都会杜绝自己小孩子去看这个吧,怕他们学着去打游戏?” 纪念父亲评价说,是乌七八糟的东西。 宋忱在那边轻笑了一声。 “可我觉得,他们很厉害。”鹿棠继续道,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喜欢的那个选手,我把他所有比赛录播都翻出来看了,采访的时候他不怎么喜欢面对镜头,镜头却很喜欢拍他,因为上镜,被拍到时,他表情也很冷淡,我倒是觉得他是有点紧张,但是呢,在赛场上,他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成熟冷静得不像少年人,可是,想一想,其实他也才十八岁。” 想一想,他也才十八岁。 十八岁,还是该依靠在父母羽翼下的年纪,可有这么一群少年,已经顶着质疑、顶着非议,踩上了荆棘之路。 流热泪,洒热血。 他们依靠天赋,大放异彩。 夜风吹来,眼眶没来由酸了酸,她闭了闭眼,“这是天赋的荣耀啊。” “等会,太吵了。” 停顿了很久,她才重新听到他的声音。 随即,是门被拉开的声音,嘈杂声飘远了些。 “怎么了?” “找个安静的地方陪你。” 鹿棠顿了顿,“什么?” “陪你回家。”他说,声音冷冷清清,四周安安静静。 鹿棠心头猛然动了动。 身边的座位空空荡荡,她却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一丝暖意。 好像真有一个男生,坐在她身旁,安静地看着她。 他或许会穿格子衫,又或许会穿颜色温柔的线衫,会对她笑,又或许不会。 鹿棠吸了吸鼻子,“宋忱,我好想见见你。” 那边有停顿,“我在A市,你要是来,我会去接你。” 鹿棠的眼睛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