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一匹惊马载着一个黑影飞奔而来,一声长啸里,黑影落下崖去,顿时没了踪影…… “嘶……”慕黎睁开眼,看见的却仍是一片黑暗,周身都像是散架了一般。 “别乱动,还在出血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黎警觉道:“你是谁?” “我是小七。” 慕黎猛然忆起之前的断崖,忙又问道:“我……这是在哪?” “药庐。” 感觉到来人并无恶意,慕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良久,似乎是记起了什么,又轻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哎呀,南枝,你快过来,我可受不了了,这人话怎么这样多!” 远处却是一声低笑:“能比得上你么?” “南风,你怎么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呢!南枝,你看看他呀!” 长久的静默里,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慕黎心下正疑惑着,一只柔弱无骨的手突然抚了上来,轻轻翻过他的掌心,冰冷的指尖划过层层茧印,一笔一画地写道:“五月初二。” 突然,一阵山风吹来,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慕黎心念一动,不觉反手握住了纤纤玉骨。纤细的手指只停留片刻,略一挣扎,慕黎的掌心便空了,慕黎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蓦然空了一块。 “姑娘,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姑娘不要怪罪……”慕黎自知理亏,声音不觉低了下来。 “姑娘?”偌大的屋内寂静无声,山风依旧,缓缓拂过微蹙的眉头,慕黎心里不觉一阵烦乱。 次日,门外传来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慕黎忙唤道:“姑娘!” “什么姑娘?你小爷我可是个男的!” “是你。”在小七面前,慕黎全然未掩饰自己的失落。 “不然呢?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要不是怕你死在这里坏了南风的名声,我才懒得管你呢。” 慕黎一失神,小七已到了床边,“呐,喝药吧!” 浓浓的药香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慕黎来不及细想,下一秒,苦味便到了唇边。 “张嘴啊!”良药入口,浓厚的酸苦味弥漫在唇齿间,瞬间打乱了慕黎的思绪。 “谢谢。” “不必了,要谢就谢南……南风吧。”小七胡乱收拾一番,丢下句“我走啦”便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慕黎凝神想要听清说的是什么,奈何身体实在太虚弱,不觉竟睡了过去。 “好南枝,你就再帮我一回吧,照顾病人这种事情,我真的是……这样吧,明天我去街上给你买几本书,怎么样?” “你笑啦,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对了,千万不能让南风知道哦。” 不知睡了多久,慕黎悠悠醒了过来,却是心下一惊——屋里有人!只是这种时候,自然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醒了?”熟悉的温度让惊吓瞬间变成了惊喜。 慕黎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轻声回道:“嗯。” “可有不适?” 慕黎摇了摇头,仍是没有开口。 “吃饭。” 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擦过耳畔,骨节分明的双手印在颈项和腰际,即使有万般不舍,慕黎 终究还是缓缓坐起身来。 虽是清粥小菜,却敌得过山珍海味,慕黎只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倏忽之间,已是半月有余。慕黎的眼睛仍不见起色,心中却是乐得这般安逸。 南枝已不像初时那般生疏,偶尔还会问慕黎一些琐事,譬如他为什么会满身伤痕的躺在 崖下,又为什么没有人来寻他…… 慕黎自然是知无不言,只是有意无意地逃避着关于家人的话题,南枝知他有所顾忌,自然不再多问。 一日,慕黎睁开眼,突然看见一道模糊的光亮,顿时心中大喜。 “我说你怎么……”门外是熟悉的抱怨声,此时听来却格外亲切。 “小七,我好像能看见了!” 朦胧的身影却是脚下一顿,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七又转了回来,向着慕黎道:“躺好。” 慕黎心下疑惑,不禁开口问道:“你跑什么呀?” “当然……是去请我们家公子啊!”小七语气如常,却又像是突然没了底气。 还没来得及细问,南风已经到了跟前。 “能看清吗?”南风将右手伸到慕黎眼前,微微晃了晃。 “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慕黎说着,心里不禁一阵失落。 南风轻声道:“有好转就好,不能操之过急。”说完扭头对着小七一番叮嘱,便匆匆离去。 “哎,小七!”慕黎迟疑许久,还是开了口。 小七却显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 “南枝姑娘呢?” “姑娘?”小七一愣,接着说道,“哦,她……上山采药去了。” “一个人?” 小七不觉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一个人啦,我还得看着你呢。” “哎,你干嘛?”见慕黎想要起身,小七忙又说道:“她一个人都能把你给救回来,有什么好担心的,赶紧躺好!”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现在还不是个睁眼瞎!”小七说着边按住了慕黎。 “你是说南枝姑娘救了我?” “额,你老实呆着,我去迎迎她。”小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借口开溜。 幸好慕黎也没再多问,只笑着道:“如此,就多谢七爷了!” “切,拉倒吧,我还不是……算了,跟你说这个干嘛,好生候着吧。”话音刚落,小七的脚步声已消失在门外。 转眼天色已晚,慕黎心中猛然生起一丝不安。 门外,急切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慕黎正欲起身,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公子!” 熟悉的声音勾起慕黎嘴角的一丝苦笑: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老爷说……就是绑,也要绑回去!” “不必了,我跟你们走。” “这……多谢公子!” “不过,我要等个人。” “是,属下在门外候着便是。” 良久,门外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慕黎忙唤道:“小七!” “三弟。”威严的声音让慕黎心中一沉。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请你!” 轿子在山林间格外显眼,慕黎冷峻的面容下,是微微颤动的双手。南风站在竹舍前,冷 冷地看向他,似是有话要说,却始终没有开口。 终于,慕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轻声说道:“走吧。” 门后,是小七刻意压低的嗔怒:“你呀,就是书读得太多,把脑子都读坏了!” 三年后 竹舍依旧,院子里却像是没了生机。 慕黎推门走了进去,终于在墙角发现醉倒的南风。 “醒了?” “你……是谁?”南风迷离的眼神探究地看向慕黎。 “是我。”慕黎答得颇有些虚心。 南风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一声轻笑:“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慕大将军!失礼了,将军莫怪。” 慕黎迟疑着,终于还是开口道:“南风,她……还好吗?” 南风站起身来,抚了抚身下的尘土,漫不经心地答道:“应该吧,至少喝了孟婆汤,便不再记得负心郎。” “你说什么?”慕黎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南风的衣领,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可南风的眼里,只有冷漠和挑衅,他轻轻拂开慕黎的手,漫不经心道:“我说,她已经死了。” 慕黎猛然失了理智,将南风推到墙边,质问道:“怎么可能?” “你既已娶妻生子,何苦又来招惹她。”南风凌厉的眼神,让慕黎无从逃避。 “我……”慕黎想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讪讪松开了手。 “你成亲的那晚,我寻了一夜,才在断崖下发现她的尸体。”南风平静地说着,似乎口中所述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故事。 见慕黎愣在原地,南风又笑着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对上南风戏谑的眼神,慕黎不禁双眼紧闭,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滚!”南风已然失了耐性。 慕黎闻声猛地睁开眼,低声哀求道:“南风。” “别让我说第二次。” 夜间的山林,寂静里透着凄冷,慕黎挺直了背脊,却是忍不住眉头一紧。皎洁的月光下,森森的竹影摇曳,一睁眼,已是到了天明。 “咳咳。”慕黎两声轻咳,胸前印出一道血色。 “大人,身体要紧!” “无妨。”慕黎紧紧盯着眼前的竹舍,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动静。 “大人,南枝姑娘既已,你又何苦……” “下去吧。”慕黎撑在腿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着,闭了闭眼,方又重新挺起身来。 不知跪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有些破旧的布鞋。慕黎抬眼看去,却是一个有点陌生的面孔,兀自递过来一封信,便匆匆离去。 渐渐朦胧的背影让慕黎猛然记起,忙向着他喊道:“小七!” 见他脚下一顿,慕黎迟疑着问道:“她……真的,不在了吗?” 眼前人仍是站着,却没有任何回应,慕黎兀自开口道:“三年前,我被打断肋骨锁在屋内,心里想的只是能见她一眼便好,可我除了妥协,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从来,没有碰过四公主,成亲的第二天,便去了阴山,想着待我建功立业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她!这一去,就是三年,我想过她会怨我,会恨我,会忘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先我而去。小七,你说,我是不是活该?当年,我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为什么宁愿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就算那个人是她的哥哥,又怎么样?我……我……” 一丝迟疑之后,背影突然抬脚往院内走去。 慕黎愣了良久,才缓缓打开信来。 “南枝只是采药的时候失足掉下了山崖,你不必自责,南风说的话,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是失了至亲之人,你应该是受伤了吧,还是早些回去调理罢。” 苦苦支撑的意志终于崩塌,慕黎就这样倒下了,耳畔是嘈杂的惊呼声,他却只想沉沉地睡过去,把这一切,都变成一场梦…… 南风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三年前。 “南风,不好了!”小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到南枝,突然愣了愣,有些支吾地说道:“哎,南枝,我渴死了,快帮我倒杯水吧!” “南风,慕将军之子下个月便要迎娶四公主了。” “哦。” 见南风神色仍是淡淡的,小七不禁扬声道:“你可知,那慕家的小将军是谁?” “慕将军之子,单名一个黎字……” “那又怎样?” 小七脸上突然一阵煞白,一回头,门前的南枝浅笑如常。 那个时候,他该是已经知道了吧,只是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呢? 手上的酒被猛地夺了去,南风这才稍稍清醒过来,却不敢抬头看来人,只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往房内走去。 身后,是清晰的碎裂声…… 慕黎脸色苍白地倚在路旁,突然有人上前问道:“这……你们是来求医的?” 侍卫们正要赶人,来人却接着说道:“哎,我也是求了好多次,可惜自从南大夫的小徒弟走了之后,他便再也不愿意……” 慕黎猛然挣扎着坐起身来:“你说什么?小徒弟?” 这人虽吓了一跳,还是接着说道:“对呀,那个小七大夫啊,你们不知道吗?听说啊,南大夫对他,可是……” 慕黎耳里再听不进别的话,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片刻,突然起身朝着竹舍飞奔而去。 院子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兀自俯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慕黎想开口唤他,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脚下的步子也不觉迟疑起来。 犹疑之间,推门声猛然响起。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南风的声音若有似无。 两道相似的身影就这样对立着,良久,南风喑哑着打破了宁静:“对不起……南枝!” “姑娘,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什么姑娘?你小爷我可是个男的!” “姑娘?哦,他……上山采药去了。” “你难道敢娶他吗?” “你走吧,他可不只是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