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凉亭中一青衣男子坐在中央,低头抚琴,发黑如墨肤白若雪,眉如柳叶双眸隐水,正是云离落云公子。 云离落在宫中的位置极其特殊。他并非男宠,女帝命宫中称之为云公子,除却不行大礼,所有待遇按照帝后的要求。女帝几乎日日到他这小坐聊天,赏赐珍宝财帛,更是召集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座犹如仙境的青云阁供他居住。因其貌美如仙,民间甚至传他为白狐转世。 曾有个得宠的公子气不过,去青云阁耀武扬威了一番,女帝知道后,第二日便被凌迟处死,还株连了全族。 女帝从宫女手中拿起食盒,悄声缓步走到云离落身后,直到琴音停歇才开口,“云儿这是谱的新曲?” 云离落站起,面向女帝缓缓躬身道,“帝上万福。” “起身,”女帝示意宫女撤下琴,将食盒放在桌上,“孤说过你不必行礼,偏偏次次都,罢了,过来看看孤做的凝花。” 女帝小心翼翼从食盒中拿出一个瓷盆,瓷盆上用冰封着数十朵形态各异的花。花瓣上的冰约一指厚,形状和被封住的花一样。整盆凝花宛若琉璃剔透,释放着阵阵凉气。 “这凝花晶莹艳丽,舒爽宜人,如此佳品,帝上定费心费力了。”云离落嘴角微扬,少年神态如冬日暖阳。 女帝看着云离落的脸怔住了,脱口而出:“唤我芜儿。” 云离落疑惑道,“帝上?”芜儿是女帝的闺名,可是又想起了他。 女帝突然惊醒,伸手扶额掩饰失态,“无事无事。”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近亭子,行礼后,拿出一方布满字迹的手绢道,“禀帝上,吕秀夫人呈绢书请求面见帝上。” 越朝女子不限政,却不可上朝堂做官,百姓家的女子可写绢书递于官员参政,世家的女子和朝廷命官的夫人可直接写绢书呈于女帝,甚至可以面圣。 “让她去偏殿等着!云儿歇着吧,孤明日再来。”女帝像是怕被人看出来什么似的,匆匆离去。 云离落说着恭送帝上却没有行礼,双眼盯着女帝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当时先帝没有留下遗诏,文官以女帝拥兵篡位上书,阻挠洛染芜登基,折子数目众多,要用马车拉进宫中,还有言官将书写女帝罪状的大字报贴在京都各处。女帝有武将支持,杀了刚出头的两个文官,却让情势更加不可收拾。 当时女帝身边唯一的谋士夏侯书献计,同丞相魏至商谈。最后各自退让,六部分权给两位公主,且可上朝参政,又赐魏家免死金牌。 洛曦月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却不曾受宠,自小与父亲一起在宫中被漠视着,早就看清这人情之冷,本以为父亲走后便独自留在宫中落魄等死。不料一夕巨变,可以上朝参政,兼管礼部和工部。此后,凭着魏至的协助,一点点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魏家的鼎力相助,曾让洛曦月十分困惑。多次询问魏至,也只得到句“受故人之托”而已。 今日朝堂之事,魏家并没有派人传过消息,自己不过顺势踩两脚,如今却到玉涵宫削减用度,可见这件事女帝是记在了自己的头上。 洛云筝受教于太师门下,才高气清,沉稳有礼,若是她当上女帝,洛曦月心里多少也是服气的。可洛染芜专横跋扈,目中无人,在宫中这些年没少欺负过洛曦月父女,如今她当上女帝,洛曦月心中自是不忿。 “劳烦九言公公说的通透些,何为用度减半,皇姐国库没银两了吗?竟穷到来剥削我的玉涵宫?” “帝上与小公主乃是亲姐妹,怎会针对小公主呢?后宫整体花费过大,帝上为了节俭对各宫用度都是有所缩减。” 洛曦月显然不满意九言的说法,“各宫?只怕那青云阁不在其中吧。” 如今宫中敢这么说的也只有小公主洛曦月,知道她背后有着魏家,再不敢轻待她,都礼让着三分。 “小公主是受帝上重用之人,这宫里谁人不知啊!夜凉节就要开始筹备了,小公主是个有才能的人,次次都办的热闹非凡,令人难忘。”九言看情势不妙,赶快转移话题。 洛曦月心中冷笑,亏洛染芜还是个女帝,竟用这种小家子气的招数对付自己。“既然这银钱不足,不如夜凉节也就无需再办了,省钱省力,公公看这样可好?” 九言知道这小公主的气是要往自己身上撒呢,在宫中这些年眼色还是有的,话既传到,立马溜走的好。“小公主说笑呢,奴才还有事情要办,先行告退了。” 看着九言像有鬼追着似的匆匆走出宫门,洛曦月坐回软塌上,拄着下巴,气鼓鼓地说,“自己今个在殿上受了气,到我这来耍威风了,可真是厉害啊!” 洛曦月身边的太监总管更之上前行礼,提醒道,“帝上这是个警告,公主还是收些锋芒的好。” 洛曦月点着头,扶起更之,态度诚恳,“更之叔叔,说的话我自是听的,也不打算再刺激她了,今天的事就够她头疼一阵了。”心中却不以为意,若是缄默不语的,洛染芜反而会更添猜疑。 “公主明白就好。” 洛曦月叹了口气,“不过更之叔叔您不要动不动就对我行礼,这又没有其他人,您自小照顾我,我早把您当亲叔叔了,老是行礼岂不是要折我的寿?” 洛曦月的父亲是世家的小公子宁晔,皇家举行宴会时随父亲一起进到宫中,却因先帝醉酒,宁晔趁机行不轨之事,被逐出京都。不料先帝因此有孕,只好把他带回宫中,封了个公子。因着此事不光彩,先帝一直未再恩宠宁晔。生下洛曦月之后,把父女二人丢在了宫中不再过问。 洛曦月出生时,先帝没有赐名赐字,宁晔只好写完自己送到先帝身旁的大太监那去。恰好遇到因为犯事而被责罚的更之,当时更之被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了一口气,宁晔不忍,央求大太监开恩。大太监也怕死在了先帝殿前不吉,就让宁晔带走了。宁晔带回去后细心照料,过了几日人竟醒了过来,养了一个月后竟好了起来,无半点残疾的症状。自此,更之便当宁晔父女为恩人,誓死效忠。 “公主,莫要胡言,礼不可废,女帝如今已得尊位,公主在人前就要谨言慎行。” “行行行,只要更之叔叔以后不要对我行礼,就谨言慎行。”更之对洛曦月这般行事担忧不已。 洛曦月丝毫不在意,想了个主意,拉着云荷就走,“我们去弄午膳去。” 望着洛曦月的背影,更之又想起了宁晔,叹息道,“小公主心中还是藏着恨,公子您却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呐!” 云荷被拉得恍惚,走出殿门外才想起洛曦月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您要做吗?可是您什么都不会啊。” 小丫头平时笨的紧,一旦和吃的有关倒机警起来了,“既然知道你家公主不会做,那就跟着我去玉和宫蹭饭去。” 玉和宫的饭确实美味,她们宫中的御厨是安家之前精挑细选送来的,来自东南西北的各四位,两位总管,一位是先帝赏赐给安平侯的,另一位则是女帝赏给洛云筝的,“可是二公主没邀咱们就去呀?” “笨啊你,我的用度减了呀,那就得想法子补回来啊。”看着云荷仍旧疑惑的眼神,洛曦月只好继续解释,“去洛云筝那里用膳,几口饭而已,放心吧,她不会撵我的。” 云荷心中喊道:公主,我就是不放心啊! 洛云筝的父亲是安平侯安永昌,也是先帝的帝后。安家的势力自开国就不弱,安老爷子是开国的功臣,所以子孙就有了世袭的侯位。为了朝局稳定,先帝的母帝许了安家这门亲事,所幸郎才女貌,成就了一段佳话。 先帝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洛染芜自小就和洛云筝粘的紧,也不待见在宫中无依无靠的洛曦月。但洛云筝是顾念姐妹情谊的,私下里会给洛曦月偷偷送些东西。洛曦月一开始不领情,都让云荷给埋了。 直到父亲宁晔生病,御医院推三阻四的不出人诊治,洛云筝派了懂医术的丫环安逸治好了父亲。自那以后,洛云筝送来的东西便都收下了。洛曦月也知道她的处境,明面上两人仍是各自为营,但心里对她是感激的。 “公主,小公主来了,要见您。”洛云筝身边的掌事姑姑安若进来禀报。 洛云筝正在破解《棋道》中的一副残局,闻言顺手落下棋子,“她可说了为何而来?” “说了,是来用膳的,现下是否吩咐下去?” “让小厨房准备吧,应该是在皇姐那里受气过来的,再加几道甜食,让姜师傅多做些糕点,走的时候给她带着。”洛云筝将书放在棋盘上,拨乱了棋子,起身走向内室,“姑姑叫安平安乐进来给我换衣吧,别让情儿等久了。” “是。” 洛云筝走至床边,将枕下的玉佩拿了出来。 玉佩由乌山鲜有的乌玉制成,圆润光泽,同茶杯底部大小一般,正面雕的是乌山之貌,背面刻的刚劲有力的“子书”二字。 洛云筝握着玉佩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枝叶茂盛的梨花树,喃喃道,“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