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倒是真厉害。”清流为二人各自倒了杯小酒,挑着眉道。 从谏朝殿出来后,念雪派人将二人接入了她的芷兰宫,备好酒席款待。清流虽然早已调离了芷兰宫,但明日驸马的身份也足以让他出入此处。四人团聚,月离歧夜二人先猛灌了几口茶压压惊,才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 歧夜十分擅长夸张,将自己的心情说成“心跳如鼓,血液沸腾,几欲晕厥,若不是我死掐着我自己,恐怕就要大事难成!”说得月离十分想把他掐死。 在他的添油加醋下,终是说完了这次求亲之事。没想到念雪刚夸完他二人的机敏,清流却好死不死来这么一句不中听的。 月离瞪起眼睛反驳:“殷清流你是有什么高见吗?” 清流忙摆手:“不敢不敢,小祖宗。二哥我在此多谢小妹、小弟的鼎力相助。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这……巴兴国?” “大荒河畔不就八大家族?这是我们随意胡诌的名字。你可不知道,要将一个不存在的国家说得真如存在一般,可真是要些本事,从小我撒谎就不怎么在行,这回真真是抛开了羞耻心极力做了回骗子。你可要好好犒劳我。”这一停顿,她猛地察觉到来自歧夜愤怒的目光,连忙加了个字,“们……”歧夜满意地点了点头。 清流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右手握了个松松的拳贴在鼻尖下又问:“那……为何说王上是凌云?若说别家倒尚可,可凌家……若是某天陛下查将起来,恐怕会不好办。” 歧夜一甩手:“二哥放宽心,我和月离商量了许久才决定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凌家。一来凌家确然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家族,二来,凌家位于大荒河上游,大漠最深处。若将来真要查,路途遥远,他们家最是不容易被找到,再来,若以后二嫂家要向我们借兵,我们便有借口不出,因为迫于王上威压,我们不可出兵啊!虽有私军,但数量毕竟有限,倒时随便凑个数便可,也免了许多压力。最后,我看这里国泰民安,一百年之内不会有战事。百年后,谁还记得巴兴国这回事?月离你说是也不是?” 月离装作兴致勃勃道:“自然,自然。届时若真有大战,二哥你便去随意去找片草地,还愁没有军队吗?” 清流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在朝堂上肆无忌惮地胡扯,是思量着最后那句话吧?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他拿起酒盏饮了一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们二位未曾踏足尘世,没曾想竟能将简简单单的一桩求亲说得家国相关。可见,你二人果然有城府,我倒是十分佩服。” 歧夜不满道:“二哥,你这是夸是损?若是夸我们便受了,若是损,你可不能这么不厚道啊。” 月离瞪她好二哥一眼,附和道:“歧夜你说的太是了。二哥你若是损我们,今夜可要请客赔罪。如何?” “好好好,便是夸你们,我也请客赔罪。”清流无奈地浅笑。 “不过,”一直未曾说话的念雪此刻续上了清流的问题,“你二人究竟是如何想到从国家利益来诱惑我父王的?按理说,你二人从未出过大漠,不该明白这些纠葛呀。” 歧夜得意道:“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是一个君王,那自然是怎么对自己国家好便怎么来。自然,前提是我看陛下并非昏君。他不愿二嫂嫁给二哥,自然不仅仅是由于那些怕你受苦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你嫁给二哥,他便少了一个谋利的棋子。喔,对不住二嫂,失言了……” 念雪笑了笑,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事实。” 歧夜脸红了红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们自然要让他相信,二哥娶你可以为他的国家带来许多好处,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试想,若是将你嫁给一个本国的权贵,他还得防着那权贵独大,到时进退两难,而他国权贵就不同了,只能看在联姻的份上帮一帮,人家独大与否与陛下有何关呢?” 月离瞟他一眼,饮了口酒淡淡道:“我在史书上参考的。” 歧夜本得意得双颊通红,月离这一句话真如一口冰水,堵得他脸颊更红,却是尴尬到了极点。 念雪掩嘴轻笑,为缓解尴尬,她又问:“若是你们的说辞我父王始终不信,你们又当如何?” 月离眼风一扫,示意歧夜继续说,她绝不会打岔,歧夜便白她一眼愤愤地继续说:“我们有这个。”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帛,上书“聘书:巴兴国殷清流公子特向贵国尉迟念雪公主求亲,望国王成全天赐姻缘。”并附上一个硕大的红印“巴兴凌云”。 清流看了一眼,奇道:“巴兴凌云?没有年号么?而且,这东西不该最先呈上去么?” 这回轮到月离大窘,咳了两声干巴巴道:“这……倒是忘了。”但立刻眼放精光自信满满,“然虽是出了这样的纰漏,到时我们自会有一番说辞圆过去。” 清流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妹,嘴角抽了抽,心中万幸:“幸亏没用这帛,星神保佑。” “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月离,歧夜,你二人接下来准备去往何处?”念雪柔声问道。 不等歧夜吐出一个字,月离忙问:“二哥二嫂,你们可知无影寺在何处?” 念雪与清流面面相觑。 歧夜呆若木鸡。 “你们,要去无影寺?作甚?”念雪露出诧异的神色。 歧夜耷拉着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形容:“她呀,要去寻一位故人。”心中却没这么善解人意:“臭丫头,事先不打招呼,我还以为终于可以东行见见世面了呢!” “哦?故人?我竟不知你在无影寺还有朋友?”显然更惊讶的是清流。 “她呀,”歧夜撇撇嘴,“五岁那年偷溜出去,在大漠迷了路,是无影寺一位小师父救了她,本想着去拜访拜访道个谢报个恩,谁曾想后来被关了禁闭,一直拖到了如今。真是天意弄人哟……” “江歧夜。” 歧夜抖了一抖,心知大事不妙,刚想跑,脚上一股剧痛,直痛到心尖尖,脸上霎时异彩纷呈,连忙求饶:“好月儿,我错了!脚下留情!断了断了!” “你们两个……”念雪又柔柔地笑起来,“干脆我做媒,找个好日子让你二人成了婚如何?” 二人闻言又窘又羞,对视一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说起无影寺,你们今日见到的大师们便是来自无影寺。你们若是想去,跟着他们便可。不过,想必此刻他们已经动身回去了。”念雪道。 歧夜并未被这一阴错阳差打击,满不在乎地说:“那我们便自己去,是吧月离?”言毕又想到了什么,问月离:“你那恩人叫什么来着?说不准人家如今已经是大师了,声名远扬,贸然前去恐有不妥,还得要个拜帖什么的。” 虽说歧夜说话时老是一副不动脑子瞎说的样子,但说的话却不一般。经这一提醒,月离才想起来,若是无影寺非等闲之地,的确要先支会一声,这件事可以请二哥二嫂帮忙。“他叫无尘,你们知道吗?” “无尘?”清流二人惊讶得异口同声反问。 “你们认识他?太好了!不过……看你们的样子,是不是当真要拜帖,而且这拜帖还不太容易得到啊?”月离细细研究着他们的表情,心里有些拿不准。难道他已经是个妖僧? 清流笑道:“拜帖倒不用,只不过这个无尘……”顿了顿看向月离,“月儿你倒是好运气,这无尘可是整个敦煌最有声名之人了。” 月离愕然:“啊?” 清流解释道:“无尘大师年纪虽轻,于佛法之道却天赋异禀,堪堪二十岁便已有了超越无影寺全寺的造诣,被称为建寺千年来第二位有望成佛之人。是以每有讲经论佛,必请他出寺。若是他再清高傲慢些,恐怕也得不到如今这般的拥戴,偏偏他是个不拘贫富之人,无论王宫贵胄亦或是贫苦寺院,只要请他,他必到场,且从未叫别人等过。近日的法会也是以他为首,你本可以今日便见到他,只可惜他不爱牵扯些红尘之事,因此听说要商讨婚事,他就带着几个师侄独自一人先行回寺去了。” 月离闻言兀自感慨了一会儿:“不曾想萍水相逢倒叫我遇到个天才,只可惜是个佛家天才,若是于音律方面有些造诣 ,我便可以与歧夜同他探讨探讨……”神思游荡之时,歧夜却煞风景地一惊一乍道:“师侄?他自己没有弟子么?” 他这一问,月离也察觉到了问题。 清流又解释道:“不错。其实三年前他收过一个弟子,只是据说那弟子资质甚是愚钝,且体弱多病,没多久便去世了。也不知是否是因心力交瘁而死。诶……自此无尘大师便再也没有收过弟子了。” 歧夜噗地一声笑出来:“看来是被那蠢弟子吓怕了。” 月离瞪他一眼,歧夜知趣地闭了嘴,与此同时,“咕……”的一声,肚子取而代之叫了起来。 念雪笑起来,招呼三人:“快吃吧,光顾着说话和饮酒,可就要辜负我的私厨了。” 院外春日当头,微风和煦,桃李争艳,正是一派好景致;院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亦有一番浓情。 次日,在清流的指导下,月离二人背上包袱朝无影寺走去。为防被拦在寺外,念雪还特地写了一封拜帖,印上了自己的私印。 无影寺其实并不在敦煌,而在锁阳。因位于二城交界,敦煌的名声又较锁阳响亮数十倍,因而外人问起无影寺在何处,所有人都习惯说在敦煌,直到进入敦煌,才会告诉他人锁阳在何处,无影寺在何处。 月离从未来过外面,往王城的路上虽嬉戏了一路,但自然是不够的,此番自然还是要狠狠玩一玩的。一路上店铺小贩,酒楼花楼,马车牛车都引得她频频驻足,尤其是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和花楼姑娘。店小二甩着抹布,一脸殷勤的笑意:“二位用饭吗?住店吗?我们酒楼……”云云。月离每每婉拒后,都会蹦蹦跳跳到歧夜跟前,拦住他的去路,学着他们的样子问歧夜:“这位公子,吃饭吗?住店吗?我们酒楼可是敦煌最实惠的,菜好酒好,客房也好,关键呀!还特别便宜!考虑考虑?”说着还挑挑眉。 路过一家花楼时,那些姑娘见着歧夜模样生得难得一见的好,纷纷簇拥出来,一个牵手,一个拉胳膊,一个搂脖子,一个抛媚眼的,硬是要他进去舒服舒服。歧夜一面躲一面尴尬地笑,人家碰他一下,他就像被火烫了,忙缩手闪避。奈何人家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哭丧着脸扯着嗓子喊:“月离!救命啊!殷月离!人呐!?” 月离早已被挤到一边去,晕头转向地找歧夜,听到那悲惨的叫声,先笑了个够,才扒开人群护住他,瞪圆了眼睛:“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弟弟!”那些姑娘见这位公子有美人护着,了然地松了手,悻悻地去招呼别人去了。 月离拽着歧夜往前走,一拽没拽动,转过头一看,只见这位俊公子眉眼含愁又含怒,一出口便是一句讨伐:“我是你弟弟?!” 月离愣了愣,旋即心虚道:“这不是为了救你出美人关嘛……” “我是你哥哥!”他愤愤道。 月离无奈,只得附和:“好好好,歧夜哥哥!”叫完两人一齐抖了抖。 当月离第四次学着店小二招呼歧夜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颇为忧愁状,一本正经的脸上却说着十分嘲笑人的话:“你做的饭能吃么?你铺的床我敢睡么?你酿的酒我敢喝么?你要是哪天当真开了酒楼客栈,我一定带着一群衙役去捧场,定叫你开业当天就蹲大牢!” 月离受了气,狠狠踩了他一脚,自顾自昂着头先走了,心里不平道:“看我哪天学得一手好厨艺,让你求着我给你做!哼!”一不留神还把“哼”字给哼了出来,忙咳了几声掩饰窘迫。 一路打打闹闹,从上午一直走到了夜幕低垂,靠着问了不下二十个人的路,在太阳妖冶地下沉之时,他们终于见到了坐落在锁阳边缘的无影寺。夕阳下,本就庞大的建筑反射着晚霞的金光,恍若整个寺院都镀了金,显得愈发壮观,从月离二人的角度看去,太阳恰好掩映在寺院身后,恰如佛祖头顶的佛光,庄严的景象竟让他二人忘记了呼吸。他们闭上眼睛,双膝跪地,双手覆在地面上,额头抵住了手背,深深臣服,片刻后才站起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