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乐声邈邈,潇湘馆竹影森森。 正值宝玉吉时,黛玉待那昔日诗稿尽成灰烬,方觉得“一寸相思一寸灰”,心中再无遗憾,反而灵台一片澄明,只闭目待死。 模模糊糊之间,潇湘妃子只觉得身体轻灵,周遭一切都如松烟墨加了清水,淡开了去,紫鹃低声的抽泣,探春李纨的轻言安慰好似一点点低了下去,她又飘飘渺渺来到了哪里,却发现眼前一层薄雾,并无人烟。 “绛珠仙子!绛珠仙子!” 一层雾气中,似乎有一个清软的女子声音,如銮铃清角,煞是好听,黛玉正恍恍惚惚,虽不知她是叫谁,却也回头看去,正看见一个羽衣蹁跹、楚腰云鬓的女子踏云而来,黛玉见她气质脱俗,不敢小觑,忙躬身行礼问道: “敢问仙子为何而来?” 那女子见她浑浑噩噩,不知所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再答话,蓦然伸出纤手,将她轻轻一推。 黛玉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未了结之事,身子已然如纸鸢一般,直往云海里坠去。 “绛珠!绛珠!”黛玉自那一推,知觉尽失,待听得人再叫,方慢启秋波,才知自己那一坠,竟是换了天地,看着周遭花木繁盛,仙音袅袅,方忆起前尘往事,才知这“绛珠”二字原是自己本体,那推她的仙女亦是姐妹,但五内缠绵之意,却始终不得消散殆尽。 她思着自己下凡历劫始末,心中多少点滴情意,却也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正迎上一众姐妹关切,“绛珠妹子今日修习得人身,实乃大进益。”一个绛衫女子首先恭祝道,却得一年幼的紫衫女郎补道: “正逢昔日赤霞宫神瑛侍者遇下凡品那人间百味,他于你素有灌溉之恩,你既修炼成体,何不与警幻说了,也随他下凡偿了恩怨呢?” 黛玉闻言心中大惊,为何自己下凡几载,为那冤家流尽眼泪,更折了自己薄命,如何还不能偿了那恩怨呢? 自己今重归离恨天,如何又是初次修得人身? 她看周遭风景,虽然历历在目,毕竟生性聪敏,已然琢磨出此间疑惑:自己虽是凡胎褪去,却不曾是重归旧处,而是重归旧时,已回到自己初次修成人体,欲随那神瑛侍者下凡还愿之时。 “下凡偿了恩怨?” 黛玉思忖离开潇湘馆前那缕痴情随诗稿而去,自不愿再随他而去,却不知如何自处,正踟蹰间,听得门外青鸾鸣声清脆,众女仙一一散去,才知道是警幻仙子芳趾驾临。 黛玉忙起身迎接,却见袅袅云烟中,一个佳人分花拂柳而来,正是自己魂断潇湘时推她坠入层层云海那人,不免心头微微一紧。 那佳人笑靥如花,却将一双玉手握住了自己,笑道: “贺喜绛珠妹子大进益。” 黛玉含羞一低头,那佳人遂觉亲密,与黛玉并肩坐在榻上,笑道: “这些日为那俗物下凡之事我倒是操碎了心,倒不知妹子是否初心不改,欲随那俗物下凡去?” 黛玉自知心灰意冷,闻说警幻主动提及此事,忙盈盈下拜: “那灌溉之恩虽是要偿还,但我昔年不过一株小草,只知吸收日月雨露恩泽,而今虽修为女体,却一无是处,那神瑛侍者下凡之处,乃是是非丛生之处,绛珠虽不才,今将修炼之功尽数抵了这灌溉恩泽,从头修炼起,也是求仁得仁。” 警幻原是觉得绛珠还泪之说终究渺茫,然劝之不动,今日正值那神瑛侍者下界,不意这绛珠却突然变了心意,竟是要丧尽修为,为求一报恩,不禁觉得奇怪,然见她神志坚决,浑不似以往脉脉之意,也知道她决心已定,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昔年取水灌溉,原是不曾指望回报的,你如此报恩,倒也违了他施恩的本意。” “若不偿还这份恩德,总是多出一番纠葛,绛珠虽不才,却也知寻名山大川,人杰地灵之处修炼,断不会误了修行。” 黛玉虽心有不甘,却知不应再与那混世魔王多牵扯,此时灵台空明,反而有了道心。 但是警幻所司,多是修心不修道之处,素日绛珠勤奋,无非是为了偿那恩情,太虚幻境其余风月仙姑,多执着于警示世人红粉骷髅,闲散悠游,却无专心修道之人。 警幻一听绛珠言语,便觉她与往日不同了,但勘破红尘本是好事,她遂轻叹道: “你若执意如此,我倒有个去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