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1 / 1)太平令·一曲南风首页

我在两日后与凌叔核对账本时,将“百日之内,血光之灾”一事与他提了一提。他对此嗤之以鼻,只评论一句“游方术士,耍弄玄虚,不足为信”。却在当日下午多调了一批护卫,守在我的悠悠阁外,简直看守得飞虫不入。    窗外的玉兰树花开满枝时,因年节而积压在案头的账本终于见底。我头昏眼胀地出了账房,已是日落西山时候,霞光晕城,树影斜长。我睡意蒙蒙,只吃了半碗甜酒酿便回房去了。    一回房便抱了只引枕,歪在铺着貂鼠毛垫的榻上睡下。虽已开春,但屋里的几只大鼎炉依旧烧的火热,檀香袅袅暖香融融,索性外衣也不褪。    菱月硬是将我拉了起来,并着两个小丫鬟将我穿着的外衣宽去,嘴里埋怨道:“这会儿子偷懒,一会儿准发汗,这天还冷着呢,可不又要着风受寒了?”    我睡意渐沉,索性由她们摆弄,闭着眼问道:“桑晴呢?”    菱月道:“公主不是打发她到引凤阁去取仿绣的飞鱼荷包吗?这会儿子还没回来,定是又看见了新花样,缠着绣娘们学呢。”    我随口应了一声,裹着芙蓉锦被躺下。我素来睡觉轻、易惊醒,内屋基本不留人,偶尔也就菱月,桑晴留下照看。临睡前只闻得淡淡安神香,及房门带上时的轻轻“吱呀”声。    正熟睡间,忽被一阵剧咳呛醒,一醒方觉浓烟入鼻,越咳呛入越多越发咳的厉害,恶性循之。我被烟迷的泪流不断,双目刺疼,连忙从榻上滚了下来,以手掩鼻。入目便见我平日睡的那张大绣床连着翠屏都已熊熊烧了起来,浓烟阵阵。亏的我今日乏困非常不愿洗漱,屈就在这睡榻上,不然此刻定成了滋滋冒油的烤猪一头。    我正骇得不行,房门忽被猛力推开。火光之中瞧见凌叔一马当先跳了进来,他左右一看朝着我奔了过来。我正咳得死去活来,被他裹着被凌空抱起往外而去。屋外风灯盏盏乱成一团,拎水的拎水,使力的使力,哭的哭吓的吓。披头散发的菱月一边哭着一边问我道:“公主可好?可有烧着哪里?”    虽夜寒风冷,但我乍得新鲜爽气也缓了不少,但咽喉被熏的生疼话还说不清楚。凌叔冷喝她道:“哭什么?还不去备炉暖屋!”    桑晴披衣散发急奔而来,向凌叔道:“东厢的唤雨楼已命人烧了地龙,备了汤浴,可往那去。”    凌叔未再多言,径直将我抱了过去。到了唤雨楼时,一切皆已备妥。凌叔退出屋外料理后续事宜,桑晴则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侍女们端茶备浴。我泡在热水里,喝了两盏雪梨汁,方觉喉间痛缓,整个人也清爽了些。    但因喉间微刺,只得低声询问:“今夜是菱月守的夜?”    桑晴一面帮我梳洗着头发一面回:“本该奴婢守夜,但因知会晚些回来便和菱月换了换,是奴婢失职……”    我摆摆手道:“着人去稳住凌叔,不然等我洗完就晚了。”    桑晴让近旁的侍女替了她,自己出了门去,临去前嘱咐我莫再说话,让嗓子将养着。我点头应下她方才离开。    据近侍太监小泽子道,因桑晴不在我又酣睡,平日里被管束紧了的侍女们都胆大了起来,拉着菱月喝了两盅酒。原本只打算喝两盅的菱月,一高兴便没了边,多喝了两杯,醉意朦朦的加碳时没留意炉盖没盖紧,火星子蹦在帘帐上便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    可她与外屋的侍女都喝了一些睡的香甜,烟起之时没留意,还是守夜的护卫先见着了烟才叫唤了起来。    我梳洗之后到外间时,只见凌叔铁青着脸坐在椅上,菱月等涉事侍女们抽抽泣泣得跪在地上,桑晴亦跪在一边形容哀忧。    凌叔见我来了,起身与众人一道行礼。免礼罢,我方坐在主位上,见菱月正通红着双眼如见了救星般殷切地将我望着。    我向凌叔道:“今夜之事我已了解,菱月确有些失职了。”    凌叔见我竟不护短,安心立眉道:“岂止失职,若是阵前因酒误事,怠而不报,该当宰之。”    菱月被他这话,吓的瘫软在地,向我凄凄哭道:“公主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就饶奴婢这一次吧……”    桑晴“咚”一声叩首道:“此不关菱月之事,是奴婢私自换岗,又因困累失察,才生此祸事。奴婢乃众侍女之首,原该担责。”    菱月望着她泪流不止。    凌叔冷道:“不急,咱们一个个算。就因公主平日里和善心软,万事皆由着你们,才教你们越发无法无天。今日若是公主有个两样,你们够死几回?”    凌叔虽平日里面容寡冷,但极少拿威作福,今日这一动气,吓得几个小侍女惨白着脸哭都不敢哭出声。我向凌叔道:“其实还有个祸首,最该罚。”    凌叔转脸看向我,我以手指鼻道:“就是我呀,是我治下无方,才酿成今日之祸,险丧己命。也是我,因平日里睡眠太浅,屋内不能留人,才令火势大张。最后还是我,可巧睡前喝了点酒酿,睡的太沉,未能及时唤人止祸。”    凌叔拧眉道:“殿下又欲包庇她们?”    我摇了摇头:“那倒不能,该罚的还是要罚。只是这该罚多少,还望凌叔有个数。若不然我只好同她们一块受罚了。”    凌叔欲言又止,面沉许久才施令道:“将菱月杖责二十,减去一年俸禄,禁闭三月。其余人罚俸三月,杖十,逐出王府。”    我见事已至此怕是无能为力,又问道:“那桑晴呢?”    凌叔望着我殷殷的目光,喟叹道:“罚俸三月,免杖。”    屋外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秦先生已到,可否请进来?    凌叔只得无奈望我一眼,出门接秦先生去了。    他前脚方走,菱月正要寻机向我求情,便被护卫们带了下去。看着她泪眼漪漪的模样,我着实心疼,可我知道这已是凌叔最后的让步。父王治军严明,他的部下也耿正如松。    秦先生曾是父王帐下幕僚,现任王府管事,因略通医术便还兼了个大夫。府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若不大严重皆由他看了。他大半夜的从西院跑来一趟,隔帘为我诊了一回脉,发现并无大碍。只开了一剂舒气清肺的方子,又得知火已扑灭,不过损失了些许衣物一张床,便又哈欠连天地跑了回去。    临到屋外时,听到隔壁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便知是凌叔动刑了。于是又轻车熟路地开了两剂治伤方子,从药箱里拿出几瓶金创药,才放心的又回屋睡去。    我与桑晴一块给菱月血迹斑斑的屁股上了药,她一边哭一边喊疼,喊的累了竟不知不觉睡去了。    我虽累了半夜,但因换了新床又心有余悸,一直快到天际露白方才睡着。一直睡到晌午方才起床,因昨日之事几乎新换了半数侍女。我在这新室之中望着一张张面生的脸孔,才发现自己竟是个如此恋旧的人,对于新物总觉得别扭。    午后,我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画一株含苞待放的碧桃树,凌叔便进了屋里,将一封则子递在我面前让我看看。我将则子看完后,问捧茶在品的凌叔道:“凌叔的意思是让我向陛下请旨,借外祖父冥寿之际,去隆州替他修一修墓?”    凌叔捧着玉盖茶盅暖手道:“王妃已遁空门,这尽孝之事唯有公主代劳了。”    我看这则子上虽模仿的是我的字迹,但分明是秦先生的口吻。当年在前线时,但凡缺粮少箭了,都是秦先生给父王起草的奏则,正如我手里拿的这一封,真是令人见之动容,读之流泪。但凡秦先生写的奏则一到御案,那粮草必定要来的格外快些。此信中的我,简直彻头彻尾一个大孝女,让事实上常常忘记外祖父忌辰的我十分汗颜。    我略有些担忧道:“但我一个未嫁闺门,陛下未必肯让我去那么远。”    凌叔道:“陛下既然以孝治天下,便不会轻易否决孝行打自己的脸。更何况杨将军为国捐躯乃忠烈之士,陛下也不好让他坟头长草。再加上秦先生的这封则子,此事约摸十拿九稳。”    我将则子在手里掂了掂道:“凌叔不是说术士之言,不可轻信吗?为何要如此费力地将我送去千里之外?”    他微一挑眉道:“我何时说了要信那道士的话?你若是不想出门,便将则子还我。”    我忙将则子收回,笑呵呵道:“去去去,我还从未去过母妃故乡,正好去瞧一瞧。”    凌叔看着我这喜出望外的模样,细思了片刻道:“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圣上未必同意。”    我立马抱着则子跳出门外,背对着凌叔扬着手里的则子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咯!”    陛下的圣旨来得很快,就在上书后的第二天。全府上下皆被凌叔调动了起来,知道的人还明白我不过是外出三个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是要风光大嫁。七七八八的装了几辆马车,连我都不晓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据说府里还进行了一场大规模比武,脱颖而出者方才有随行的资格,简直格外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