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问:此为宁和堂与相邻的听涛阁鸟瞰图示……” 张椿戍说完,执起笔粗粗勾勒几下,一张平面图便显露于纸上。 “宁和堂与听涛阁转角处留隙,两楹之限长九尺。这第一题便是问宁和堂与听涛阁广和。” 沈绮仙抬眼细瞧那图纸,却是两个等边的矩形建筑,而中间的转角空隙恰巧是个三边形。 一见这题型,沈绮仙便知自己丢失先机。 面积求和是陆锦焱的强项,他自有他来自于现代的简便算法,而沈绮仙只能依靠自己所学来计算,虽不会出错,但速度绝比不上陆锦焱。 果然,在她算到一半的时候,陆锦焱已道出答案。 “张太傅,学生已求出答案,宁和堂与听涛阁广和约为两平方丈。” 张椿戍抚须大笑:“不错,答案正是两平方丈。你们可有谁记着,思行算出这道题用了多少时间?” 他无不得意地转向在座众人,眼角余光瞥到沈绮仙还在埋头苦算,越发得意忘形。 走至她身后,鄙夷道:“思行已给出正确答案,你可认输?” 沈绮仙头也不抬,将草纸遮得严实,敛眸答道:“这题算陆师兄对了,我甘拜下风。” 谁也没料到她竟认输认得如此爽快,正以为她要弃赛,却又听她嗓音清脆道:“陆师兄的确有才,但下一题学生也必当全力以赴。”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纳罕不已,沈绮仙二哥沈昱畅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小妹,若是待会儿输给思行你也不必气馁,他是咱们学府一顶一的算术高手,你刚入学却能够与他一战已经很不错了。二哥以你为荣!” 沈绮仙感动地冲他点点头道:“二哥,你就对你小妹这般没有信心?” 沈昱畅回:“也不是不信你,只不过整个大靳上下也找不着几个精通算术的女子,想来应该是有些弱势的罢。不过小妹你也不必郁结,算术有什么好的,学得再通透也不过是个账房先生,哪有做大家闺秀受人尊敬啊……” 他一语未尽,侧眼就见自家小妹脸色黑了一圈,立时便意识到不对,及时打住岔开话题道:“小妹,要不二哥给你寻个算盘来?” 沈绮仙依旧面色不愉摇头道:“不必了,二哥你只需睁眼看好,你家小妹是如何赢过陆锦焱的。” 狠话放了出去,恰巧被邻桌的朱岩听入耳中,诧异地挑了挑剑眉,暗赞:倒是个有些傲气的女子。 不自觉又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另一边,张椿戍又清了清嗓再次出题。 “老夫这第二题也是由这鸟瞰图引出,却说余院首想在两屋之间的转角处贴满一墙的山海图以作观赏,试问此图该有多宽才可将墙面铺满。” 他一出题,这次大家都开始埋头苦算,想暗中与陆锦焱一较高下。 却不想眨眼功夫,一道娇小的身影便站了起来:“此图宽为十八尺。” 压根连笔都未提,这是算得有多快?众人目瞪口呆,连张椿戍也怔愣片刻,暗自捏指在手心算了算。 一颗豆大的汗就沿着他脸颊滚落下来,不敢置信地指着沈绮仙质疑道:“你分明连算都未算怎么知晓答案的?” “学生当然算了,只不过是心算。此题不过是简单的勾股弦算式,本无需再拟算一番,沈师兄,我可说得对?”沈绮仙脸上携笑看向陆锦焱。 后者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神情有几分僵硬。 沈绮仙见他吃瘪更加开怀,她策划的第一计为毒攻,那么这第二计便该算作攻心了。 恐怕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穿越者的性情,自负有才识,眼高于天、器满意得。 而她认为,将这样自命不凡之人的自信土崩瓦解是最为解气的事。 其余人也将陆锦焱的异样看在眼中,却不表露出来。只等着看好戏。 无论是他再续佳绩还是那女学生一战成名似乎都值得期待。 沈昱畅忍不住凑到沈绮仙跟前:“小妹,你真是神了,居然会心算?!” 沈绮仙好笑地摇摇头,小声道:“二哥,不是我会心算,而是我猜对了张太傅将会出的题目,所以方才在陆锦焱与你们说话时,已经提前将题算好了。” 沈昱畅瞪大了眼睛,对她竖起大拇指,再不敢轻视自己妹子。 张椿戍自然不知她还有这等才能,更不知自己任教几十年早已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套路。他该是在场人中最为激动的那个,脸色铁青,望向沈绮仙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恼恨。 “你二人如今达成平局,老夫接下来所出这题若是被谁先行答对,便可获胜。” 沈绮仙与陆锦焱神色俱是严肃,郑重地颔首应是。 张椿戍又拿起笔,整个学堂鸦雀无声,偶尔发出几声踹息,下头的围观者竟是比两个比试之人还要紧张几分。 只见他在例图上缓慢画上一笔,再拿起来看,却是将两个屋子两角之间用一条线串联起来。 只听他道:“余院首预将两间屋子的空隙打穿,合成一间,此线为此屋屋脊,试问该有多长?” 他话音一落,学子们皆埋下头去开始计算,然此题比先前的试题难度高了很多,大多数算到两屋径长便被难住,无法继续。 沈昱畅对此一窍不通,也懒得去算,索性低头看沈绮仙的答案,却见她满篇都是些奇怪的符号,像垒砌高房似的,一层一层往下积淀。 刚想问她这是在写什么,沈绮仙却先一步冲他“嘘”了一声,止住他的问话。 沈绮仙纸上所写的符号正是陈晓涓神器里那些密码符文,她记性奇佳对这些符号早已同自己的文字对号入座,虽则初见时觉得奇丑无比,但用起来却不得不承认相当的方便。 她方才站起来时,余光看到陆锦焱草纸上正是用的这种符号,他能够如此迅速地算好题,不就是有此助力么。 可惜沈绮仙是初次使用,还不大习惯,手心不禁也冒出一层冷汗。 她和陆锦焱如今赛的是速度。 静寂无声、落针可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极其难熬。 沈绮仙终于算到最后一步,余光瞟向陆锦焱,却见其犹犹豫豫身形有几分松动,似乎有起身之势。 待她落下最后一笔,他已出声抢答:“张太傅,学生的答案是三十二尺。” 张椿戍怔愣片刻,还未发话,堂下已渐起议论。 “思行的算术还是极快的。” “是啊,不过那位师妹就差一点点,也是可惜了……” “有何可惜的,她能在思行手下赢得一局已然厉害至极,看起来才十来岁吧?将来说不准咱们学府就要出第二个算术奇才了。” 陆锦焱的才识渊博早已对众学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对他的答案深信不疑,全然未发觉张太傅黑沉的脸色。 忽而,又见沈绮仙站起身来从容道:“学生算出的答案却与陆师兄有些差异……” 她展开草纸,却是又重头拟算了一遍的答案,且用汉字梳理了过程,最后得出的是三十三尺,与陆锦焱的只有一尺之差…… 究竟谁对谁错?众学子目光齐齐汇聚到张椿戍身上。 只见他沟壑纵痕的老脸难得出现一丝窘迫和慌乱,险些挂不住。沉默了大概有半刻钟的时间,才咬咬牙启唇道。 “答案是三十三尺,你算对了。” …… 他话音落了许久,在场的人适才反应过来,就如同骤然沸腾的锅炉,蓦地炸开来。 震惊议论者多为男子,而鼓掌欣喜的都是女学生,一时间整个学堂热闹非凡。 沈绮仙倒是淡然,在众人惊奇和吹捧之时,悄然将写有异国符号的草纸揉成团塞进了袖子里。 复又抬头时,身边站的竟是陆锦焱,神色相较之前有几分尴尬,但也不算难看。 两两相望,一个坦然从容,一个局促窘迫。 还是陆锦焱率先开口:“师妹当真聪颖慧黠,不知先前教你算术的是哪位良师?” 沈绮仙假笑道:“师兄过奖了,不过先前的算术师父在我启蒙第二年便辞去,我已记不清她的名讳,实在抱歉。” 陆锦焱嘴角一僵,素来带了三分笑的俊脸也柔和不起来了。 这日,太学府出了个算术女奇才的消息传了出去,沈绮仙竟出乎意料地一战成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