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送去饭菜后,沈绮仙也自行回思琴堂用膳。 太学府中专门设有学子的寝屋,沈绮仙被安排在云华院子里的厢房。 这意味着两个仇人每日都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两人都不大乐意。好在学府允许她们下午散学后可自愿入住或走读,这才避免了又一次斗争。 这日直到散学沈绮仙都没与陆锦焱等人碰面,带着遗憾回了沈家。 没想到第二日她就心想事成,原本她们新进的女学生该先学礼课的,不料教授先生刚巧有事,是以学府临时决议将女学生一并叫到奋勉堂学习算术课。 今日上课的又刚巧就是陆锦焱那批学子。 沈绮仙等人一进奋勉堂便引来一众学子的目光,她隐在人群中一眼扫过去,最先看到的便是坐在当中的陆锦焱。 而在他右坐的是二皇子朱詹,朱詹身旁则是太子朱岩,太子身旁坐的就是沈绮仙两位兄长了。原来将来的各家党派走向在此时已初见苗头。 沈绮仙正打量陆锦焱时,后者也刚巧注意到她,勾唇朝这处笑了笑。沈绮仙没什么反应,反倒一旁的云华以为是在对她笑,轻哼一声,似娇似嗔地递了个眼神过去。 捕捉到她的眼波流转的沈绮仙纳罕不已。 若云华在那等撕破脸皮的争执之后还能倾心于陆锦焱,她可真要佩服佩服所谓的男主光环了…… 正想着,就听堂上的教书先生发话:“诸位请到偏座旁听,不可喧哗也不可肆意走动。” 所谓的偏座只是几张黄花梨圆凳而已,领头的楠华公主先行过去,其余人也跟上前。 落座了才发现此处连案几都没有,她们十余个女子挤在一块,连手都不能伸展开,更不用说提笔书写了。 沈绮仙本还有些纳闷,侧耳就听身旁一个伴读小声呢喃道:“我听说啊,这张太傅是个瞧不起女子的,咱们的算术本来也该由他教授,可他非不愿意,学府念他资历较深又对数理极懂钻研,无法只得另聘了一名老师专门给我们教学。” 另一个女子啧啧两声:“怪道方才咱们一进门张太傅的脸色就黑沉沉的,还把咱们安排到这旮旯角来,原来是个迂腐的老古板!” 那女子刚说完就被一个年纪稍长的楠华公主以眼神警告了:“嘘!张太傅才识渊博,他自有自己一番做派,我们只需做好自己便是,静心听课、休得喧哗!” 她一出口,其他人便不敢再做声了。 沈绮仙颇为欣赏这位公主的做派,心道比她皇妹云华的境界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经这一小小插曲,张太傅又开始上课。 沈绮仙对算术没什么兴趣,正走神间,却总感觉有一道灼人的目光时不时盯着她。 纳闷抬头,不期然便对上那双幽深如墨的眸子。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目光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震惊、有喜悦,还有许多沈绮仙无法分辨出的情绪。 两人目光相遇,他非但没躲,甚至直接掉转头来,露出一张眉目精致的脸来。 这样一副阴柔的相貌长在一个男子身上是有几分违和的,可眼前这个少年却不同,他眉宇间的贵气浑然天成,目光平静无波。只是这么看一眼,便叫人为他所震慑。 第一眼时,沈绮仙便生出这样的感受,直到第二眼她才把这个少年认出来。 原来是陆锦涣,年方十岁的陆锦涣。 他们两人不过一面之缘,他居然还认得她? 可这复杂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别人? 沈绮仙疑惑地收回目光,左右张望片刻,却发现身边的人都全神贯注在听课,唯她心不在焉…… 不幸的是,沈绮仙这点小动作偏被张太傅给逮个正着,只见他八字胡气得一抖,合起书本在案几上重重拍了三下。 “余院首叫你们这些女学生来此是让你们好好听课的,若是不守规矩,那奋勉堂也容不下你们!” 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沈绮仙心道一声糟糕,她一人被赶出去还就罢了,若是连累其他同窗就罪过大了。 眼见着张太傅又要发作,她立即站起身道:“抱歉,太傅,方才是我一人不认真,学生自愿受罚。请您不要责骂其他同窗……” 堂上众人齐齐朝她看过来,了解张张椿戍脾气的都暗自佩服她的勇气,要知道凡惹了太傅发怒的学子,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果然,下一刻就传来张椿戍冷嘲热讽的声音:“哼,老夫何时允许你站起来了?原来你们这批女学生不光不守规矩还目无尊长!” 沈绮仙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弄得一怔。 云华也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当下便出声反驳:“张太傅,方才明明是她一人犯错,您罚她就是了,为何还要牵连我们呢?” 张太傅侧眼看了看云华,冷笑:“听闻学府新进了两名女学生,就是你二人罢?难道崔太傅连最基本的尊师二字都未教给你们?”他轻蔑地哼了哼,“看来京城第一女先生也不过如此。” 他口中的崔太傅正是负责教授沈绮仙等人的算术先生,众女子听他此言才醒悟过来,他那是瞧不起她们,分明是连她们的先生崔敏也一并不放在眼里的。 受罚事小,辱师事大。众女子愤愤不平,连最为沉着的楠华公主也气得脸色微白。 堂上人心攒动,唯独只有沈绮仙面沉如水,颦眉深思着什么。忽而美眸一亮,倏地抬起头来。 她想起来! 此情此景在原书中也发生过的! 因那张椿戍素来瞧不上女子,又不屑崔敏的才识,再加上对这次余太傅的安排一直憋气窝火,所以故意找茬,想羞辱众女学生泄火。 而今日又因沈绮仙的介入,导致张椿戍有了一个发火的由头,将话说得更难听了。 终于将现在发生的事和原书剧情对上号,沈绮仙竟萌生出喜悦,原书她读了不下五六遍的,对接下来的发展早已牢记于心。 心道既然都要回归剧情,不如便由她推波助澜,于是仰起头看向堂上那目中无人的张太傅。 朗声道:“张太傅方才问崔太傅可是教导了我们尊师重教,不瞒太傅,学生与矜言初入太学府还未蒙受崔太傅教导。不过早前在家中时也请了先生,对这‘尊师’二字,学生自觉还是没有违背的。且我们不光知晓尊师,还懂得要友睦同窗,不因同窗家室、才学而扒高踩低,更不因同窗脾性理念差异而文人相轻,唯有求同存异、学彼之长才是正途。不知张太傅可有教授这些?” 她弦外之意便是暗讽张椿戍恃才傲物,瞧不起有才学的女子。 张椿戍哪会听不出来,立时便涨红了脸,咬牙切齿指向她:“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区区一个小女子竟敢顶撞老夫,老夫今日便要好生教训你一顿!” 他说着抄起戒尺就步履生风朝她走来,沈绮仙站在原地挑了挑眉,自觉话说得还是太重了些,就怕与原剧情越扯越远,一个主意在心头一过,抬起手来刚要说话,有四人却先她一步站了出来。 其中两人是沈绮仙的两个哥哥并不意外,还有一人则是爱多管闲事的陆锦焱,意料之外的是最后一人,竟是那个城府极深的陆锦涣。 四个少年同时站起身,目光相遇皆诧异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是陆锦焱率先开口:“太傅,这位师妹刚入太学不久,想来并非故意顶撞您,您大人有大量便原谅她一回吧。” 沈昱韬两兄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陆锦涣未做声,不过依眼神来看也是有此想法。 张太傅纵然脾气乖张,但遇到自己最器重的学生陆锦焱好言相劝,心头的怒火立时就浇灭一半。 待冷静下来,转念想到崔敏虽是个不足为惧的女子,但她却盛名在外,若是他今日不经她首肯真将她的学生给打了,恐怕日后还要生出事端。 思及此,他便打消了要体罚沈绮仙的想法,但却不准备就此饶过她。 冷笑一声道:“你们这群女子可瞧好,他二人便是老夫的学生,尊师重道、友睦同窗?他们有少一样?” 沈绮仙暗自撇了撇嘴,心中对这张椿戍一点也尊敬不起来。都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在这张太傅身上她却只看见了迂腐,有失德性。 又听他道:“既然你的师兄为你求情,老夫也不愿外人道我倚老卖老,你既不服老夫的教育,那便来场随堂小考。想必崔太傅教出来的学生定然出类拔萃,不如便与老夫的学子比试比试,瞧瞧孰高孰低。”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中女学生一阵骚动,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惶恐。 她们这批人中,只有楠华公主几个年长的学生才通篇学过《九章算术》,而其他女子都是今年先先后后入学的,刚摸到一点皮毛,怎能与在座的这群少年相提并论? 崔太傅久负盛名,今朝看来是要拜在她们这群人手里了…… 最沉不住气的云华立即伸手掐了掐沈绮仙,却被她率先发觉,灵活地躲开去。 “都怪你!逞什么能!现在可好了,大家都要和你一起丢丑了!” 她自诩身份金贵想教训谁就教训谁,却不料平遭沈绮仙一道眼刀,冷冽如冰令她不自觉怔愣片刻。 只听沈绮仙冷声道:“胜负还未定便自倒旗帜,依我看,你才是在丢太学府女学生的丑!” “你!”云华被骂得双眼通红,本想再骂回去,沈绮仙却先她一步掉转头,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堂上,张椿戍冷眼看着众女子惶恐不安,洋洋得意。 “思行,你去将小考试题拿过来。一会儿便由老夫出题,请诸位将答案写在纸上,届时再统算成绩。” 他刚说完立即就有人提出异议,却是素来沉稳的楠华公主。 “张太傅,我们这处只有凳子并无案几,一会儿该如何书写?” 不用张椿戍回答,沈绮仙也知晓答案,他会劝众女子到男子案前挤一挤,楠华等人只觉受到羞辱。最后选择席地而坐,虽是硬气了,却十分不适,当然不公得很。 但有沈绮仙在,她便不会让张椿戍这老头儿的激将法得逞。 立即朗声提议道:“不如改改考制,咱们不在纸上书写,直接口上抢答,既比试了算术的准确,又可赛出谁算得快!” 众人皆是一愣。 堂上张椿戍回过神来,心道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面上颔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