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泽不敢耽搁,迅速起身欲去灶房打水,不想慌乱之下咚的一声撞到床头柜上,惊的张颖发出一声低吟。宋泽听见张颖出声,忙转头去看,只见张颖眉头紧蹙,似是十分痛苦。 宋泽快步出门,打了盆温水折返回来,将洗脸布巾沾湿,给张颖擦拭身子。张颖烧的面色通红,人事不省,只片刻光景,额头上已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宋泽紧张不已,生怕张颖有半点差池,忙将布巾沾了水,轻轻盖在张颖额上,又去衣柜里面抱了一床棉被出来,轻手轻脚给张颖盖上,这才转身去灶房熬药。 好在之前宋泽父子时常生病,家里备了一些常用药材,熬制寻常汤药倒是不成问题。 等宋泽熬好药回来,张颖已经神志不清,开始哼哼唧唧说胡话了。宋泽忙将张颖扶起,又把她额上湿布拿下,端起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口药汁,轻轻吹了吹,送到张颖嘴边。不想张颖神志昏沉,汤药不进,宋泽一喂,墨色的汤汁便顺着她的唇角徐徐流下,尽数落在她的衣襟之上,化开好大一片水渍。 宋哲虽是心急,也不得不停下来,思索片刻,遂将药汤含在嘴里,以口渡之,如此方才把药汤喂入张颖口中。 给张颖喂完药,宋泽又用取来白酒倒入盆中,掺了些热水,用布巾沾了,给张颖擦拭额头、手心以及腋窝。 张颖烧的实在厉害,宋泽想尽办法,张颖径自抖个不停,牙关也不停打颤,声音如同刀子一般,狠狠戳着宋泽的心。 宋泽没有办法,只得在屋里点上火盆,又把家中所有被褥拿来给张颖盖上,然后将她搂入怀中,不停的给她揉搓身子,喂热水,期待她能好受些。 天气已经转热,宋泽一系列举措没能让张颖好转,反倒先让自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却说张颖烧的口舌生烟,头疼欲裂,活像有人抽干她体内的水分,又不停用铁棍翻搅她的脑仁一般,叫她实在难以忍受,不得不挣扎着想要醒来让宋泽给她倒些水喝。不想等她张开眼睛,身边却不见宋泽踪影,周围更是安静的叫人心惊。 张颖努力咽了一口口水,却觉喉咙火烧火燎,干涩疼痛,好似被异物堵住,口水不能下咽,叫她痛苦难当。 张颖费力起身,欲下床开门,但见床前空无一物,竟是连鞋子都没有一双。张颖哑着嗓子唤了两声宋泽,宋泽并无半点回应。张颖心中打鼓,只得赤脚下床,光着脚丫推门出去,瞧瞧家里究竟发生何事。不想门一打开,张颖陡然间呆住了,她竟然回到了现代家中! 张颖一阵狂喜,朝沙发上看电视的张父扑了过去,一头栽进张父怀中,娇声道:“爸爸,我好想你。” 张父却像是没瞧见张颖一样,老神在在按着遥控板,边按边冲厨房里忙活的张妈妈说道:“豆角炒软一些,你家小公主要吃软的。” 张妈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回头狠狠瞪了张父一眼,不耐烦道:“你怎么不来炒?” 张父闻言立时闭了嘴,专心致志看电视,竟然全程都没发现张颖扑在他身上。 张颖心中不甘,以为又像上次梦境一样,遂故意将沙发上的抱枕扔到地下,又把张父的烟灰缸拿起来砸了,期待能引起张父注意。然而诡异的是,无论张颖怎么折腾,张父张妈妈都瞧不见她,对她的行为没有半点反应。 张颖不肯罢休,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门口咔塔一声,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了。张颖坐起身子扭头一看,回来的正是张帆和那个“自己”。“自己”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一直抱着张帆的胳膊,哥哥前哥哥后的叫着,不停地朝张帆撒娇。 张颖怒不可遏,冲上前去揪着“自己”的头发,厉声道:“滚开!不许拽着他!”然“自己”好似没有察觉,任由张颖拳打脚踢,同样半点反应也无。 张颖本就生着病,折腾一会把自己累坏了,无奈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想到自己病中无人照料,父母哥哥又不认自己,霎时间心酸、憋闷、彷徨、惆怅多种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张颖忍不住泣不成声。 张帆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扑通一声栽倒到沙发上,将沙发砸出一个大坑,嘴里嚷嚷道:“真累啊!” 张父起身把张帆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笑道:“你明天不是轮休,赶紧好好休息一下。”张帆还没说话,“自己”秀眉微挑,嘴巴撅的老高,“明天我哥要去给我买东西。” 张颖在一旁气的要死,却是束手无策,拿这个鸠占鹊巢的“自己”毫无办法,只能暗暗憋气,哭的更大声了。 张父听见“自己”又要缠着张帆买东西,不悦道:“就你事多!让你哥休息一下,别整天给他找麻烦。” 张帆不禁闷笑出声,一本正经道:“爸,这可是大事!” 张妈妈转过头狐疑地看了张帆一眼,将头探出厨房门外,鄙视道:“你妹妹能有什么大事,又没个对象,整天在家闲晃。” “指不定明天过后就有了。”张帆揉了揉眉心,摊开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冲着张妈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张父闻言一脸谄媚,凑过去拍拍“自己”的肩膀,咧着嘴道:“公主殿下,是什么情况啊?来给你爹说道说道。” “自己”面色一红,神情分外娇羞,扭过头去不欲多言。张父来了兴致,转道缠着张帆询问情况。张帆被缠的没办法,下巴扬了扬道:“以前她那高中同学,调来我们支队了。” “哦。”张父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张颖听到此处心酸难耐,喉咙越发辛辣刺痛起来。“自己”说的那个高中同学名唤陈千,曾是张颖的暗恋对象。“自己”不但抢了她的父母哥哥,连带着曾经的暗恋对象也要抢走了。 张颖伤心垂泪之余,想要大声斥责,可喉头却是干辣沙哑,发不出声来,没法子,只得时时跟在“自己”身后,瞧瞧她还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张颖瞧着“自己”同父母说说笑笑,瞧着自己冲张帆撒娇,心中虽苦涩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沉默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待到晚上,等“自己”睡熟之后,张颖推开“自己”房门,坐到床边定定看着“自己”,心中五味杂陈,甜的、酸的、苦的、涩的齐齐迸发,个中滋味难以言喻。不知过了多久,张颖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片刻之后,竟也趴在一旁沉沉睡去。 张颖再睁开眼睛,发现那个“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而她竟也尾随在侧。只见“自己”正跟着爸妈去亲戚家玩,亲戚家院子里种着一颗橘子树,树上结满密密麻麻黄橙橙的橘子。“自己”嘴馋,又不好意思直说,遂指着那颗橘子树,奶声奶气道:“长大之后我要变成老鹰。” 亲戚闻言好笑,捏了捏“自己”的鼻头,问道:“为什么要变成老鹰啊?” “自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昂着头答道:“等我变成老鹰,我就可以从空中飞下来,把这个橘子摘了吃掉。” 朋友哈哈大笑,当即爬上树去给“自己”摘了两个橘子。 场景一转,又回到张颖高中时节。陈千曾是张颖的同桌,成绩分外优秀,张颖常常暗自羡慕。张颖只见“自己”捏着一张粉红色的纸条,指关节有些泛白,左顾右盼之际,倏地将纸条塞进陈千抽屉。 “你在干什么?”便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传来,“自己”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后退几步,砰的一下撞上桌角,哗啦一声,桌子上的课本掉了一地。 “你居然写情书?”一个女生拿起张颖塞入陈千抽屉的纸条,打开草草扫了一眼,不可思议的喊道。 “自己”又羞又窘,腰间撞的生疼,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眸中泪光攒动,手忙脚乱的去捡地上的课本。不想又不小心撞到椅子,椅子翻到过来,恰恰砸中左侧手臂,砸出一条显眼的红痕。张颖瞧着“自己”的情书被全班传阅,瞧着“自己”被老师叫去门外罚站,瞧着陈千被从身边调开,瞧着“自己”的泪珠子忍不住大滴大滴落下来。 “自己”今天情绪似乎太过大起大落,不停梦见年少时光,陈千也不停在她梦中打转,那些惊喜的、失落的、悲伤的、苦痛的情绪跌宕起伏,俨然连成“自己”半个人生。 不知怎地,张颖无法感同身受,无论“自己”欢欣鼓舞,心碎欲裂、抑或愁眉苦脸,言笑晏晏,张颖心中总是生不起半丝涟漪。明明这些事情都实实在在的发生过,这就是她的人生,然而她却好似方外之人一般,任何事都同她没有关系,激不起她情感的共鸣。 张颖觉得十分奇怪,脑中一个激灵,忍不住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自己”便是在梦中也是活的真真切切,人生五味应有尽有,缘何本就经历这些事情的她却从头到尾像个旁观者,不说怀念,连半点触动也无。 张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这个念头几乎令她窒息,叫她绝望。如果“自己”才是真实自己,那现在的她却又是谁? 张颖越想越是胆战心惊,拼命摇头欲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一旦起了怀疑,然其宛若跗骨之蛆,蔓草难除。张颖正欲细细探究,不想脑中倏地一阵剧痛,忍不住啊呀一声,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张颖醒来的时候,宋泽正趴在床边休息。张颖见他神情疲累,心中骤然一暖。宋泽听见张颖闷哼,立马转醒过来,起身意图查看,见张颖睁开眼睛,禁不住狂喜,道:“媳妇你没事吧?” 张颖眼睛酸胀的紧,嗓子也火辣辣的,如同着火一般。宋泽见她面上难受,赶紧给她喂了口水,这才叫她缓过劲来。 张颖有气无力道:“你怎么趴在这了?仔细着凉。” “不碍事。”宋泽摇头,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你一直发烧,水也喝不进去了,我哪里能离开。” 张颖闻言心中酸软,哑声道:“现在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先去休息吧!” 宋泽不答,只道:“天大亮啦,一会我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病。” 张颖叫不动他,身上又难受,兀自合上眼睛。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宋泽起身前去开门,见是宋雨几兄弟拿着工具站在门外。 宋泽将人引进屋,说道:“你嫂子病啦,也没空招呼你们,不如改日再弄?” 宋雨等人一听张颖生病,忙询问情况,听说张颖无甚大碍之后,才道:“我们都来了,就今日弄吧,嫂子生病,哥哥你只管照顾嫂子,活计交给我们几个就行。”说完也不等宋泽答话,拿着工具去了老房子那边,七脚八手的整理起猪圈来。 宋泽也不再客气,不再管他们,径直出门去请大夫。 那大夫来过之后,给张颖开了些草药,嘱咐张颖好生休息,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等宋泽送走大夫,张颖这才叮嘱宋泽道:“你别在这忙活了,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你去村子里看一下谁家有肉食鸡蛋,买些来招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