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汀 ——“他从未离开过,今天在镇子上他一直跟着我们,你假装去睡觉,我看看怎么摆脱他。” 我拨开窗帘,在窗户后面观望,看见劳尔手里的枪时,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枪上下挥动着恐吓我丈夫 ,然后因为某种逻辑性说理收了回去。 埃里克说,不要轻举妄动,除非他抬头看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露面。我必须要相信他,他本可以对我撒谎,他却告诉了我劳尔在监视我们,他说劳尔从在镇子上的时候就开始跟踪我们了,从未离开过,因为他不相信我是安全的,不相信埃里克改变了。 我起初也是不信的,如今我愧疚无比,因为一开始埃里克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情绪变得非常坏,整晚都没说话,现在我才认识到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朝我坦白这一切,而不是一个人扛着,我立刻向他道歉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过我知道他暗地里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决定好了某些事情之后,两个大男人转过身来,埃里克抬头瞥了我一眼,这是他的信号。 我快步下楼,脸颊因为这些糟糕的情绪而烧了起来。劳尔怎么可以杀我的丈夫呢?他是没有机会的。 我推开前门,抓紧了披在睡衣外的围巾的边缘,希望尽可能地表现出伤心的样子。劳尔转过身子,一看见我,眼睛和嘴巴都张大了,羞愧地红了脸,接着他看向埃里克,后者正挂着嘲讽的表情。 “你以为我不会告诉她你在这里?” 我上前一步,就走了一步,劳尔便用枪指着埃里克的心脏,我尖叫了一声,枪口几乎快碰到他了。 “别!”我站在原地,尖声喊道,“我爱他,劳尔,我真的爱他!你难道要杀掉我的丈夫吗?” 埃里克好像觉得他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胁,语气冷静地对我说:“没事,亲爱的,他杀不了人。” “那你就要惊讶了,”劳尔回嘴道,他的面容变得冷峻,“克莉丝汀,现在就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摇摇脑袋:“没有,根本什么都没做,他从没伤过我!他爱我!” “他那是控制了你,让你这样想的!他控制了你的大脑!” “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恳求,“你是不是疯了,劳尔?你再也不相信我了,之前你可是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我爱埃里克!这根本不是什么骗局!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不是埃里克,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我感到抱歉,如果那就是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我伸出双臂,“那就杀了我吧!” “克莉丝汀,我是在解放你!” “解放并剥夺我和他的幸福与爱情吗?” “你爱他?”劳尔的手稳稳不动,声音却开始颤抖了,“你爱这个男人?这个可怕的无情的男人?为什么?” “他可怕,那是因为他没有别的活路了!现在他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他爱我,他有一副好心肠,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变得正常,做个好人。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他变不了的,克莉丝汀。你天真到连这种话都会信吗?” “不许侮/辱我的妻子!”埃里克低声怒喝。 “没关系,亲爱的,把枪放下,劳尔,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之前是很天真,但这不是无脑。我只不过是有大把的爱与希望,而埃里克需要用时间证明他想用最深沉的方式爱我。” 劳尔犹豫了,我朝他的方向谨慎地迈出一步,他没有疯,仅仅是对我的决定感到不解罢了。 他的手颤抖着。 “请放下。”我求他。 “他是不会杀手无寸铁的人的。”埃里克自信满满地说。 他伸手去夺他的枪,劳尔猛地抽了回来,他们纠缠打斗了好一会儿,互相争夺那把枪,然后—— 砰! 一道尖叫划过,一开始,我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后来才意识到,是我。埃里克呻/吟着,试图阻止那暗红的液体从他体侧流出,劳尔吓得连连后退,枪掉落在他脚边的草丛里。 “帮帮我!”我朝他尖叫,用手臂扶起埃里克,将他拖向前门,“帮帮我,劳尔,在你也成为一个杀人犯之前!” 劳尔脸色苍白,迟疑了一下就冲过来帮我了,也许他震惊到完全无法理解现状,我让他去厨房橱柜里拿绷带和药,他离开后,我便把埃里克安顿到地毯上。 我撕开沾血的衣物,面对眼前一幕,心生畏惧。他腰部一侧的皮肉整块都被子弹扯裂了,伤口惨不忍睹,仿佛就是死亡的模样! 过程当中,埃里克倒是平静得很,但是面无血色,呼吸渐趋费力。劳尔准备了大剂量的鸦片酊,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得帮我的丈夫缝合伤口,我的手已经沾满鲜血,变得粘糊糊的。 给埃里克服过药后,我便开始准备针线,没别的能用的了。我舐了缝线四次,才穿过针眼,接着我低下头看看要缝的地方,让大脑冷静下来。 就假装是他的外套好了,和以前一样。一件外套而已,不是肉,不是血,只不过是一块黑布……一块黑布…… 当时的紧迫状态比这种想法更能驱动我。我把血肉当作布料,聚拢到一起,缝合伤口,我不得不假装它们是布。 完成后,我的思绪立即涣散了,血腥味使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看到劳尔在给埃里克的腰缠绷带,埃里克躺在地毯上,在鸦片酊的麻醉作用下双目紧闭。 “对不起,”见我醒来,劳尔道着歉,扶我站了起来:“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不知道该相信谁,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我——” “你早该相信我的,”我的身子还在发抖,给出了一个冷冷的回应,“我要……洗一下手。” 我站起来去洗手。我往一个小桶里泵了一点水,拿起一块肥皂握在手掌间,血被洗去,打着旋将水染红,盯着能使人失神。 清理完后,我难受了好一会儿,接着才回客厅,埃里克翻了个身,眼皮沉沉地睁开,想要看到我。 “克莉丝汀……”他虚弱地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吧?”我反问。 “你给我缝了伤口……我希望你没有被那副景象刺激到……你……不该那么做的。” “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我望了下他的手,像我之前那样布满了血,“我、我给你找块布——” “他怎么在这儿?”当他看见劳尔还没走的时候,他几乎是低吼地质问。 我瞥了眼劳尔,因为被提到,他正站在原地,不安地摆动身子,仅仅看着他,我就能感觉到他的羞愧。 “他帮了忙。” “我再也不会出现了,”劳尔断然说,“我保证……只是……我担心我的车夫可能会通知警察,或说已经这么做了。” “该死,”埃里克喃喃,“克莉丝汀,我们明天就该走了——” “你这样走不成。”我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大拇指摩挲着。 “我、我可以拖住他们,我会让你们俩走的,不会再追……我该适可而止了,而且……昨晚我看到的那些……你真是个幸运透顶的男人。”他对埃里克说。 “我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埃里克讽刺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能被克莉丝汀爱着,能被她原谅……”他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原谅我,克莉丝汀,我、我觉得你是不会原谅的,但——” “这是意外,”我语气平静,和言语相比,我的心已然冻结,“只是你在保护我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场可怕的意外。” 劳尔点点头:“我早该走的,早就应该……我现在就走,保证再也不见。” 我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在我想到能说的话之前他就走了,这一次我相信他。 “他说到做到。” “是,我也觉得今后不会再见了。” “我再也不会……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再也不提起他了,尤其是在他几乎……我现在不想去想这个。” 他点点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鲁昂。” “你身体没事吗?” “实在没办法的话,你可以驾驶马车。” “那房子怎么办,还有鸡呢?” “我会把鸡放走,但是没时间把房子卖出去了。” “那……”我坐立不安,“埃里克,钱怎么办?” “会没事的……有必要的话,我会找办法回来卖房……你不必担心钱。” “担心钱是常情啊。” “我没说不是,只不过不归你担心。” 我微恼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鲁昂,是个城市吗?” “是,但是周围都是农田,我估计你会喜欢那的,塞纳河流经那里,离海不远。” “那我们有时间可以去海边,”我一边提议,一边在眼里涌起泪水时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我想……我、我可能……” “你以为我会死掉?”他好奇地问,“你以为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要是被那小子杀掉,我会把这当作耻辱的……还有,你原来还是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呢。” “我不想谈这个。” “没想到你技术这么好,看来是我错得厉害。” “要是我技术不好的话,你就……话说,我缝得怎么样?” “我还没看过缝口,但是感觉相当好。” 我低头看了看他铁锈色的双手,然后站起身:“我本来打算帮你把血洗掉的,我去拿毛巾。” 我走进厨房,大口呼吸以平息自己,埃里克现在没事了,体征还不错……希望伤口没感染……希望我处理得完美无瑕…… 走进客厅时,水桶差点从我手里滑落,他自己坐到了沙发上,正疲倦地躺在那。 “让我来。”我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 “我自己可以。” “我不介意。” 我再次伸出手,他听话了,我用肥皂洗去了干涸的血液,之后分别擦干他的双手,细心照顾着他。我等着他说些什么,比如以愉悦的态度对我说这感觉多奇怪啊,然而他一句话都没说,他躺在沙发上,被动接受我的关护。 完了之后,我无力地冲他微笑。 “你会没事的吧?” “但愿……最好让我看一眼伤口,看看我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我来拆绷带……要不我帮你把衬衫脱了吧,这样可能会更舒服……”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拆,你能帮我拿点鸦片酊吗?或者我放在地窖的药。” “还要布和水吗?” “要,都会派上用场的。” “好。”我弯下身子吻了下他,接着去取他需要的东西了。 再看一眼他的伤会叫我受不了,我是抱着一种害怕和绝望的心理帮他缝合的,现在那血腥的景象使我的头晕晕乎乎,多奇怪啊,女人对血的接触是比男人还要多的!不过,这世界什么时候合理过了? 我坐着,盯着窗户外面,试图避免去看埃里克检查自己那几乎致命的伤口的场景,他开始夸赞我所做的处理,我点点头以示回应,又开始晕了,他用新的绷带缠好自己,把破烂的衬衫覆在上面。 “要不要换件衣服?” “好,我自己上楼——” “你就呆在那别动。” “我的护士现在倒成了绑架我的人了。” “你可能会死的,埃里克!”我大叫,一种完完全全的真实感压在我心头,“要是你之前死了该怎么办?要是你之后死了该怎么办?伤口可能会感染,可能会破裂,还、还可能——” “亲爱的克莉丝汀,不必担心,我很肯定伤口会好好地愈合的……这样就又是一道疤。”他压低声音加了这么一句。 我企图重获镇定,但以抽泣告终,他轻轻拍着我的头,想要安抚我。 “我没死。”他轻声说。 “万一死了呢?”我含泪问。 “但是没呀。” 我点点头,吸着鼻子:“没死……你说得对,我、我知道……失去一个至亲的人是什么感受……我不能失去你。” “不会的……”他的声音慢慢减弱。 “不会什么?” “不会让我在乎的人死掉……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发生这种事。” “我再也不想谈论死亡了,”我绞着自己的裙子,“想这种话题实在是令人伤心。” “至少你相信有天堂啊。” “是……至少是这样的……我给你拿件换洗衣服去。”我从沙发边站起来。 “那扶我上楼吧。” “不行,呆在这,你在这里也可以换衣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会把眼睛闭上,不过如果你身子还虚,我是会帮你换的。” “闭上眼睛,”他笑了,“我们的婚姻真是奇怪。” “马上就会变得真实起来……好吧,现在就已经很真实了,不过……”我脸红了。 “我猜‘马上’指的是多年以后。” “你的伤口要多久才能好?”我的心脏在胸膛内砰砰鼓动。 “我的伤?”他喃喃道,然后看了一眼,有点茫然地说,“大概一个月,一个月才能完全好,估计一周后我就不必担心在用力时弄破它……为什么问这个?” “我……愿意。” “愿意……?” “我的意思是,当你身子好些以后,或者再晚一点,不过,我想……不会远了,我只是有点怕。” “怕?” “我不想说这事了。”我的脸已经烧起来了。 “没别的可聊的了。” “现在不想聊,”我坚持说道,并且在他做更远的窥探前抢先发问,“你……你之前受过这种伤吗?我就好奇问问。” “受过啊,不过不是子弹造成的,我浑身都是伤。” “我能看看吗?” “你能看看吗?”他重复了一遍,听起来语意苦涩,“我想还是算了。” “你是觉得难为情吗?” “我想还是别提我的伤为好。”他尖刻地反驳。 “抱歉……我去拿衣服。” 我转过身,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看向他,他的嘴张了张,像是在找话说。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现在是由衷地尊重你了。” “那爱呢?”我极不自信地笑了笑。 “是啊,爱……爱你胜过一切。” “我也是,埃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