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韶华易逝,一如那指间流沙,把握不住,而人们只能眼睁睁瞧着。转眼之间已经入冬,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的不大,只零零散散的飘着些许雪花,白白糯糯像柳絮一样,打在树枝上经过一夜的低温,白日里瞧去,竟是结了一层冰霜,远远看去透明的一般,好看的紧。 院里的梅枝上,梅花迎着风雪傲然绽放,那花枝上头还挂着冰雪,这两相应和之下竟是别有韵味。 独孤般若披着雪白的毛裘大氅,怀里抱着手炉,这一身衣衫光是瞧着就觉得暖和至极,奈何她的脸色还是白的很,怔怔的望着那一树红梅傲雪,越发觉得好看,不由得一声吁叹轻轻摇头。 前几日里,深更半夜时宇文护突然跳墙进到般若房里,轻手轻脚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将一身的寒气消抹掉,想着若是这一身寒气进到屋里去,准得使得般若冻得一个激灵,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划开一抹笑意。 春诗见他进来,连忙接过他脱下来的大氅,并且搬了个暖炉来放在他近前让他暖和暖和。一旁的火炉上坐着的水已然开了,嗤嗤冒着热气,将这方寸之地氤氲成一片朦胧,沏了开水倒上一杯热茶递到宇文护手里,这才缓缓退出去,将房门关得严实。 宇文护抱着那滚烫的茶水杯子,蹲在般若床边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眸子恍若噙着水痕,般若挑挑眉并不理会,自顾自盯着手中的书卷,不时素手微动掀动书页。 “般若……”宇文护将手中的茶杯搂得更紧了,轻唤一声,“我要出征了。” 般若微垂着头,听着这话手下一顿,歪头斜睨一眼,缓了半会才道,“此时已经入冬了,若是出征必是不需长途跋涉的,眼下我瞧着只有南梁离得最近。”抬眸望着他,指尖轻轻在书卷上缓缓摩挲着,“宇文泰的主意?” 宇文护轻轻点头,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抚上她的手,“后天我就出征,届时点兵五万,和柱国于谨、大将军杨忠进攻梁都江陵,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回来见你……”他话语越说越轻,般若瞧着他的眼眶微红,那晶莹在里面打转,不由得心下诧异,“阿护,这是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莫要不舍,我会在这等你回来。我听说前几日,你晋升为中山公了,我还不曾祝贺你。” “我怕你不等我。”他脑海中始终闪现着往先的一些画面,那画面虽然模糊,但他却是记得清楚,那是她和宇文毓的大婚场景,今生今世,他还是怕自己不在,她就擅自把自己嫁了出去,心下搅成一团痛的厉害。 般若却是笑了,抬手抚上他的侧脸,十指柔荑划在他的鬓角处,理清他的碎发,他一路风尘仆仆冒着寒风凛冽又是爬墙又是攀檐,现下竟显得有些狼狈,“你放心去就是了,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南梁萧绎刚刚登基两年,根基不稳,梁朝宗室混战国库空虚,此番又是入冬,想来他收成不好存粮不足,你此去一战却是准备充足攻其不备,定会大胜而归胜利凯旋。” “宇文泰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壮大自己的实力,才会有此一战,将帅之命虽然在柱国于谨名上,但是真正的军力大权却是在你手中,行军途中你再细心留意一些,抓些于谨杨忠的错处,将他们二人手中的兵权一并缴了才更好。”般若唇角的笑意越发明媚,眼中光芒四射,在这黑夜中似那明星闪耀,熠熠光辉。食指纤细,划在他的颌骨处,轻轻摩挲着,宇文护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痒痒的酥酥的,那抹痒意慢慢渗透进内心,缓缓沉淀下来。 他撇了茶杯,双手捧上她的玉手纤纤,按在自己脸庞,“般若,你答应我的,会等我回来,你可不要趁我不在把你自己嫁出去……” 般若笑出声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爹不在京城我怎会轻易将自己嫁出去,阿护,你不会是前几日梦魇还没醒吧。”她只觉得好笑,他最近似乎越发头脑不清了。 宇文护深吸口气,这才觉得她说的对,暗暗后悔自己太过于惊弓之鸟了,扬了笑意脸眼角都弯弯的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便好,是我思虑不周。”起身磨磨蹭蹭非要往她床榻上凑去,却被她抬起的胳膊阻隔,他反而顺势抱住她玉藕般的白臂,“般若,我可是要远行了,你不要太绝情。” 般若蹙眉,将他推得更远,才把他打发走。 庭院中雪还在下着,虽然那雪花不大洋洋洒洒,奈何下的时间久了,地上还是覆上白茫茫一片,春诗轻声唤她,“姑娘,外面天冷,你已经站了许久了,还是早些回屋里暖暖吧。” 般若回神,缓缓摇头,暗骂自己迷了心智,竟在这大白天里想起他,“好。”淡淡的应了一声,随着春诗往屋里行去。宇文护已经走了七八天了,这其间叫人带过信来,说大军一路前行,已经到了至樊一带,待大军度过汉水便可直达梁都江陵,大胜之日指日可待。般若当时瞧了信件,心下也是欢喜,果然有他这骠骑大将军亲自带兵就是不一般。 脚步轻轻,缓缓行在长廊中,瞧着那雪花一片片翩飞飘落着,似乎她也该做些什么了。 “春诗,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梁王府上。”她漫不经心的吩咐着,脚下的步子却是坚定异常,踩在地面上没有一丝声响。 梁王元俭,先帝元宝炬的第五子,现任皇帝元廓的弟弟,为人刚正。因着大权在宇文泰手中把持,元俭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每日待在自己的府邸,甚少外出,对于宇文泰的嚣张跋扈,他是敢怒不敢言的,每每心中愤懑,也只能饮酒以泄怒气。 对于今天来到梁王府的稀客,他是诧异的,而且是非常诧异。独孤家的名声他早就听说过,一门忠勇,就连身居闺阁的女公子们都不是简单任务。独孤家的大女公子独孤般若,雷厉风行,总管府中大小事务,一切井井有条,完全不输男子;二女公子独孤曼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万千男子梦寐以求想要一睹芳容;三女公子,生性活泼开朗,擅长骑射,年纪虽小,却也是大名远扬。 元俭望着花厅上站立的人,一袭暖色的襦裙,披着绒白的大氅,眉眼间当真皆是凌厉与傲气,周身无形中散发的气质让他不得不正视此人。 独孤般若缓缓一礼,唇角的笑意正好,眉眼低垂甚是恭敬的模样,“梁王殿下安好,般若有礼了。” 元俭点头回应,连忙虚扶一把,“女公子客气,请上座。”邀着般若落座,差人奉上热茶,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着,却始终想不明白,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来到自己府上究竟所谓何事,可是瞧着她的模样,竟似不疾不徐,完全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心中的疑惑不由的越来越多。 般若拿着茶杯盖轻轻将那茶叶撇开,闭目嗅着那茶香,缓缓才睁开眼睛,“好茶,上好的君山银针,王爷真是阔气,竟然拿这么好的茶招待般若,般若惶恐的很。”那抹笑意在唇边荡开,眼底的光芒越发深邃,恍若那幽深的古井,泛着涟漪波光,仔细瞧着,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像极了那从林深处成了精的狐狸。 “般若突然上门叨扰,王爷不会怪罪吧?”兀自点点头,向外面遥遥望了一眼,“怎会不怪,这般大雪寒天的气候,王爷怎会想待客呢。” 元俭连忙道,“女公子说的哪里话,怎会叨扰,早闻女公子大名,如雷贯耳一直无缘相见,深感惋惜,此番女公子前来,也是偿了我多年夙愿,只是,不知女公子亲临鄙府,有何指教?”般若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客套话,元俭可不会单纯的以为她是来喝茶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还是清楚的很。 拱了拱手,“女公子有话直说吧。”终于耐不住般若的沉稳,率先开口。 般若盯着自己的指甲,仿佛觉得哪里不甚如意需要修剪,听了他的话才缓缓一笑,向四下里瞧了瞧,那元俭立即会意,屏退众人。 “殿下,般若此来,是为了共商大计的。”她漫不经心的开口,瞧着梁王脸上的神色几番变换,却是轻笑,“殿下是元氏宗亲,圣上皇弟,也是该为圣上分忧才是啊。” 元俭望着她,只觉得眼皮子在跳个不停,连着眉心都在跳动,“小王不过闲散王爷,身居王位是个闲职罢了,怎敢言为圣上分忧。” 般若点点头,“闲职是真,不过这本不该是闲职的职位,,如今却成了闲职,这事该怪在谁的头上?” 元俭只是望着她,面色越发深沉。 “你我心知肚明,该怪宇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