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的秋雨连绵,都不见晴空,果真应了那句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风吹过,落叶纷飞,叶子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带着秋天独有的气息。秋雨缠绵滋润了大地万物,轻轻的庭院柔柔的树叶。 独孤府上一众下人打扫着零落在石阶小路上的落叶,扫帚扫成一堆再用簸箕一堆一堆慢慢收了,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也颇显地从容。 米白毛领的披风裹在身上,里面是一袭杏色偏浅的襦裙,这两抹浅淡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更显得肌肤凝白如玉,吹弹可破,几分清淡高雅,微扬的脸庞皆是傲气凌人。双眼微眯怔怔的望着前方的一地落花出神,庭院中独孤伽罗拿了个小盏在收集花瓣上的雨水,都说这无根之水最为纯净,泡茶极好,然而那落在花瓣上沾染了花香的雨水却更是极致。一手托着杯盏,一手指尖轻触花枝将那花瓣压低下来,瞧着一滴滴晶莹剔透恍若珍珠的水滴子滴答滴答进了杯盏,唇边划开一抹笑容,眼角眉梢都是欢愉在充盈着,般若瞧着她的笑容,不由得勾了唇角,无忧无虑还真是好呢。 “姑娘,宇文家的花宴可要去?”春诗立在一旁,瞧她目光飘忽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方才收到的邀请,宇文觉代表太师府邀请名门千金赏花,希望各位小姐都给个面子。独孤般若作为八大柱国之首独孤信家的嫡长女自然在邀请的行列中,春诗却是想不明白这无端端来的花宴究竟是要如何,只怕赏花为名…… 般若还瞧着前方,“姑娘?”春诗再次轻声唤她方才回过神来,却是蹙了蹙眉头,“自是要去的,这般良机岂能错过。” 春诗还是有些疑惑,“可是……” “想来宇文觉应该是奉了宇文泰的命才举办这赏花宴的,京城中名门贵妇千金小姐都去参加了,他略加表现博得个好印象,来日里想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也没人会阻拦他的。”般若嗤笑一声,宇文泰那老狐狸的心思是打在这些女子的枕头风上了,这些女人对宇文觉的印象良好,回家时有意无意唠叨两句,却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般若瞧着眼前那处开的正好的黄色菊花,经过风雨的洗礼仿佛开的更胜从前了,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怎么能扬帆远航呢,老狐狸想给宇文觉挣个面子,她却偏不称了他的意。 宇文觉多一分名望,就多一份支持,这般他又如何顺利越过那些出身高贵的同族兄弟呢,想到这,原本一片清明的头脑却浮现了他的身影,他低眉时的一抹笑意竟是那般温和。她自诩见过不少名门子弟翩翩君子,却没有人能笑的像他那样,眸子中总是包含着她说不清的东西,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她看不懂他。 使劲摇摇头,想将那抹身影从头脑中赶出去,却发现那身影竟是越发明显,不光如此,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此时的心跳,不同于往常的正常跳动,她想她可能是病了。 “春诗,你说一个人的头脑中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另一个异性的身影,还会有不一样的心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忍不住问向一旁的春诗。 春诗先是盯着般若瞧了一会,又将前前后后的一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却是笑出来,“姑娘,那大概是相思吧。”瞧着她的眼睛都有了一丝奇妙的意味,她家小姐总算懂得相思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男子能入了她的眼,这该算是可喜可贺? 般若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果然呢,她是病了,相思病。 宇文家的丞相府新近换了新牌匾,刻着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太师府,就连府邸都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了两倍,这般阵势却是相当于半个皇宫了。 独孤般若由春诗搀扶着下了马车,便立即有小厮迎上前来给带路,一路向着后院行去,假山园林、花鸟鱼池一应俱全,满园的芬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般若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东西,又不是没见过花,今日她还有别的目的。 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各家千金早早就到来了,三五成群相谈甚欢不是还有清朗的笑声传来。般若隔着一段距离打眼望去,在那一众少女夫人中一眼就瞧见了一白衣华服望仙髻高竖的女子,那女子十指柔荑抚着一朵青菊,菊花清丽更衬得女子周身气质出众,恍若随意走在何处都会成为人群的焦点。 春诗向着独孤般若的目光瞧去,正见的那女子俯下身来,倾身花前轻嗅着那朵青菊,仪态大方我见犹怜。 “那便是清河郡主?”春诗命暗卫查过清河郡主,也是见过她的画像,现在瞧她竟是比画像中好看的多,只是自家姑娘望着她,不知何意。 独孤般若微微点头算是默认,“宇文泰当真是好眼光,如此看来他对他的好侄儿还是不错的。” 春诗抿抿唇,“姑娘要如何?”想着般若与宇文护的关系,又想想宇文护与清河郡主的关系,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不就是情敌吗,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希望出事。 般若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漫不经心向前走动两步,脚步缓缓莲步轻移,长裙及地荡起一地落花,那裙角之处还沾了些许花瓣,这般瞧去,竟似那从花海中走出的花仙,出尘高贵傲气凌然。“把你那小心思收回来,一天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宇文护的人,与我无关,而我独孤般若是独孤家的人,和他宇文护也无关。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需要我独孤家的扶持,我需要他帮我登上后位,交易优先其次再谈其他,这无关紧要的人既影响不到大局又对我构不成威胁,我为何要费劲处理她。” 春诗面上绷的紧紧的,心下却是觉得好笑,她家姑娘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处,可是她服侍多年,般若的脾气秉性甚至是说话的语气她都是一清二楚的,方才这般话任她如何听都觉得隐约带了那几分酸里酸气的感觉,这是……醋意? 东家宇文觉和夫人元氏在小厮奴仆的簇拥下缓缓踱步上来,一众女子都围了上去,争相讨好一般,般若退的远远地,只觉得莫名烦躁。 宇文觉却是避开众人,独独向着独孤般若这里招手,“般若女公子安好。”宇文泰特意叮嘱过他,独孤家的人要既敬又压,这敬与收买的事情由宇文觉做,打压的事情由宇文泰做,恩威并施才是驭臣之道。 般若走近两步,缓缓一礼,脸上笑容大方得体,“王爷安好,般若有礼了”接下来的一番寒暄她也懒得理会,毕竟宇文觉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看重的人选,她瞧不上的人,自然是理都不想理一下,面上还是做着客套谦逊的模样,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要想到达花院,还得过了一座桥才行,宇文觉和妻子元氏打头领着一众人往桥上走去,行到桥中间正巧湖中的游鱼一同游过来,在众人面前停下,来回摆动身子像是跳舞一般,这湖中游鱼是各地寻来的精品,每种鱼对应的品种都是不同的,游鱼一同聚集在这桥下,桥上观赏之人反倒看的眼花缭乱。 宇文觉靠近桥上的栏杆,指着水中的鱼稍加介绍,不知哪个府上的千金突然道,“王爷,这最下面那条红黄相间的鱼是什么品种呢?” 宇文觉扶着栏杆去瞧,却是没见到那女子所说的鱼,不由的更是压低身子,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寻找。 “啊呀,王爷,那鱼钻桥洞下去了,快看一眼究竟是什么鱼。” 宇文觉依言,将身子探得更多了些,基本上是挂在桥栏上向桥洞处张望寻找那条鱼,突然之间只觉得腿上膝盖窝的地方一软,似是抽筋了一般的剧痛,一个站立不稳直直跌进水中,“咚”的一声,那原本平静的湖面瞬间炸开了巨大的水花,水浪溅起来老高打在桥上人身上。宇文觉不通水性,一个人溺在水里不停的扑腾挣扎,一会沉入水中一会冒出头来,隐约快不行了。 元氏见状,急忙找人施救,“来人,快来人,王爷落水了!!”一众女子将这桥栏围的水泄不通,首当其冲便是那白衣华服的清河郡主,伏在栏杆上向下观望,似是见宇文觉真的快不行了,竟然一个纵身跃进湖中。可能她也是一时心急,竟是也忘了自己不会水的事实,当下湖中溺水的二人便开始了一同扑腾,将那水花拍的老大溅的老高。 独孤般若猛然回头,却是在一众人中隐约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眉头蹙的越发紧了,低眉之间略加思索却是又荡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瞧着那身影走的远了,才缓缓回过头来向着湖中看去,只是一回头的功夫那溺水的宇文觉已经被人救上来了,人却是昏迷不醒,一身凌乱十分狼狈。再瞧那水中,清河郡主依旧在水里扑腾着,只因着这一众女子中没人会水,男子们又不敢碰那未出阁的少女,况且那少女还是骠骑大将军的未婚妻,这要是弄不好便是一桩罪。 般若挑眉瞧着水中扑腾的清河郡主,原本的清丽高贵全然不存,只觉得像是落水的鸭子。向春诗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春诗立即会意,“来人,救救清河郡主啊,郡主为了救王爷落水,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元氏无暇顾及已经救上岸来的宇文觉,连忙向着方才将宇文觉就上来的下人道,“快呀,快去救人,清河郡主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那一众下人得了命令,这才再次下水,毫不费力的将清河郡主捞上来。两个刚刚拖上岸的人并排躺在一起,立即就有那懂得施救的人先行急救,另一边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 不知道哪个女子突然道,“清河郡主真是英勇,为了王爷竟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王爷家的女眷呢。” 元氏一怔,眉眼立起,一抹凌厉扫向众人,“谁嚼的舌根子,站出来,清河郡主英勇可嘉岂容你们闲言碎语!”那一众女子再无人敢出声,元氏眉头紧蹙隐约结成了疙瘩,向着清河郡主的方向瞧去,眼中精光闪烁意味不明,却是阴鸷的很。 独孤般若远远瞧着,唇边荡开一抹笑意,那笑意在绝美的脸颊之上一圈圈散开,直至充盈了眼底,望着那几近平静下来的湖水,突然间觉得水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