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殿之内灯火通明,将这一方天地照耀恍恍犹如白昼。歌姬善舞,长袖凌空之间恣意飞扬,丝竹入耳皆是靡靡之音。 高阶主位之上,是眼神迷离盯着舞姬纤纤身姿的宇文觉,抬手举着杯盏,美酒缓缓入喉,甚是欢愉。 主位之下,座位左右分为两列,左手边首位便是只携了长女赴宴的独孤家,往后依次排列是谁不言。右手边首位便是早早到来的宇文护,今日宴席,他还特意装饰一番,想着自己现在手中仅有的权力,尚不能太过引人注目,便只是在腰间系了她最喜爱纹样的璎珞。 独孤般若一袭浅淡的黄色衣裙,发髻高竖墨发三千披在肩头,柔顺丝滑一如那瀑布直泄九天。低眉抬首间都是那眼波流转的模样,眉眼生光不时瞧向殿中央作舞的舞姬,淡然的眸子一时又扫视着那一众坐上宾客。杯盏握在手中,偶尔轻啜一口以示敬意。 宇文护与她正坐对面。舞姬身形曼妙,腰身舒展举手投足间尽是万种风情。宇文护却透过那一众舞姬,独独盯着对面的女子瞧个不停。面上却是不自觉的勾起唇角,扬起那和缓俊美的笑容,一如明灯闪耀,让人移不开眼。 独孤般若垂眸摆弄着手头的杯盏,对上父亲独孤信的目光时缓缓一笑,他在对面瞧着,只觉得她还是那个她,样貌,气质,就连面上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野心都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 举了酒杯轻啜一口,那烈酒入喉,却觉得甘甜至极。 宇文觉握着手中酒盏,醉意微醺,目光四下扫去,正瞧见宇文护目光直直一个人发笑,连那一向寒凛的眉眼都莫名充斥温情,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这才嗤笑出声,原是盯着独孤家的嫡女出神。 独孤家的嫡女,早已是那远近闻名的名媛贵族,他一个低下的庶出,也敢放肆? “停!”宇文觉突然抬手将那起舞的舞姬和乐师叫停,双眼微眯向四下又瞧了瞧,“每天都是这些曲子,本王早就看腻了!”歪头望着低头的宇文护,轻唤出声,“阿护哥,阿护哥!”一边向他招手,“来来来……” 宇文护惊觉,下意识的蹙起眉头,顺着他瞧去,心下却是轻嗤,不过是想在人前嘲讽挖苦自己罢了,有意不理会他,却又想着自己现在还需扮猪吃老虎,毕竟若是没有宇文觉的嘲讽,般若可能不会理他。 宇文觉见他怔愣,却是有些不耐烦,“来呀!” 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独孤般若,这才依言起身,缓缓走到主位宇文觉近前,特意礼貌的一笑,甚是翩翩君子的风姿。 宇文觉轻笑,亦是站起身来当着众人,“诸位。早就听闻阿护哥的剑法了得,既然今天大家这么开心,不如,”瞧着宇文护略有吃惊的神色,笑容更盛几分,“阿护哥给我们表演一套剑法如何啊!” 立时,那一众宾客便是欢呼赞同,应和之声不绝于耳,掌声一同响起。 宇文护轻扬嘴角,扫视座下众人,目光有意无意停在独孤家的位置,只是一瞬便又悄然移开,不动声色,“提议甚好,只是我的剑法是为了战场上御敌制寇用的,此番境地用来表演貌似多有不便吧。” 转眸瞧着宇文觉,“以你的眼光,还是多多观看这些美艳动人的舞姬的舞姿更为合适啊,我这粗浅的剑术,非习武之人看不明白的。” 宇文觉身形摇晃,双眼迷离,他大致说什么却是没有全听见,隐隐将那舞姬二字抓的紧,只当他以舞姬善舞为推脱,一拍额头恍若惊觉,“对对对,我早就该猜到,阿护哥想跟我这些舞姬来比。” 宇文护含笑瞧着他,他怕是没听明白自己说些什么吧。 “既然出身相同,那么跟他们比也公平,”斜眼瞧见宇文护正盯着自己,那眼神着实可怖,却是瞪了眼睛“怎么,要不要我请这些舞姬来跟你比一比呀?”见他久久不言又是好死不死的微微仰头挑衅与他,“嗯?” 宇文护挑眉,心下冷笑,只觉得今日这屋中的焰烛甚好,明晃晃好看的紧,“不必了。虽不是战场,却也是有将帅在此,还是有人能看的懂。”他并不打算违了他的意,宇文护想的无非是在般若和独孤信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叫众人看看,宇文觉是如何的欺人太甚,而他宇文护,从头到尾都是属于弱势的,将来一日自己做了什么,也承不下那骂名太多。 略一拱手,沉声道,“献丑了。”缓缓下至殿前,挺身站立,冷眼瞧着那高位上的人,身形晃动间长剑扬起,虚空之中抖起剑花寒闪,所过之处一如雷霆万钧、骤起狂风,夹杂山石滚动一般。飞身跃起,长剑在腕中随心所欲,只眨眼间寒光闪烁,长剑脱手直直向着主位而坐的宇文觉而去。 独孤信见状骤然起身,手中长剑将那直冲宇文觉的剑斜刺里荡开,正正扎进他身后的墙里,剑身轰鸣还在耳边回响。 那剑飞来时,宇文觉吓得滑下座位,这才缓过神来踉跄着站起身来,“谋逆,谋逆!”越发惊慌,向四下环视,“来人,来人,给我抓起来……”手隐在袍袖之间,不住的颤抖,连身子都是摇晃站立不稳的,脸上的惊惧还没有散去。 独孤信拦住他,“王爷,这样不妥,就算将军一时有误,但王爷也万万不可将谋逆二字加诸其身啊,一句谋逆说起来简单,但搞不好会有损朝纲。”他本想拦住宇文觉,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本就是他无礼在先。 宇文觉却不识好言,“柱国大人,说话可要小心,你看不见刚才他拿剑行刺本王吗!”几欲蹦起来,面上狰狞,双眼爆裂,指着站在下方的宇文护,恍若他是那大逆不道的人。 宇文护瞧着他,一丝不屑溢在眼角,不紧不慢云淡风轻的缓缓出声,“那我也只是在为王爷舞剑!你自己在剑上做了手脚,今日此行不过是污蔑与我。” “宇文护,你信不信,本王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宇文护并不理会他,只是向着独孤信,躬身一礼,“柱国大人,您为人刚正,此时还得您来评理。”抬手指向刺进墙里的宝剑,“我舞剑时所用,是他准备的,可是剑柄之处却是有油,试问这样的剑,如何能不脱手!而现在,他还想要我的命!”转眸望着宇文觉,一声冷笑,却是不将他纳入眼中,“刑及王侯,可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的。” 宇文觉笑出声来,恍若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王侯?阿护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贱奴杂种之子,好意思称自己是王侯?”他面上笑意大盛,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兀自大笑着。 虽然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可是当那话语真实入了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下的愤怒,这是他的伤,他这辈子不可提及的伤,他们却总是将他的伤疤一层层揭开,浇灌盐水,意图看到他血流成河的模样。 瞳孔化为蓝色时,面上却是越发凌厉,有些人真的纵容不得,你给他退让一步,他就会趁机想要走出一百步的距离来。 宇文觉瞧着他,自己却是躲在独孤信身后,“看什么看,本王告诉你,别拿那双蓝色眼睛看本王,你是不知道,本王每次看见你那双蓝色的眼睛,想起来还要和你称兄道弟,本王就没来由地恶心!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配跟本王站在一起!”他越说越激动,全身都在颤抖,只是不知他是怕到极点还是言语讽刺别人时自以为的大快人心。 独孤信蹙眉望他一眼,手中的长剑松了松,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对于宇文觉,他并不是太想护住他。转头瞧着刺进墙里的剑,剑柄之上的确油光锃亮,显然是被人做了手脚,忽然间觉得宇文护的确有些凄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一声清脆沉稳的声音虚空之中响起,般若仪态大方以那睥睨天下的神色缓缓从众人身后走上来,长裙及地,拖曳在木质地板上时,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始皇帝之母曾入勾栏,但却能统一天下,”没有半点小女儿的娇羞矫揉,与他一处站立,不经意间望他一眼,却又是正色道,“卫青出身匈奴,却也平定了匈奴,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可是做什么,是可以选择的。” 宇文护偷眼瞧她,一切都没有变,即使方才宇文觉的言语攻心怒火中烧,但现在听了她的话却可以像以前一样平静下来,她就是有那样的力量,给人以安心的力量。心下欢喜,只有她,才是最懂他的。 独孤般若含着疏离的笑意,瞧着宇文觉,“方才宇文将军为王爷舞的一剑,光芒毕露颇有力量,甚好。” 宇文护转眸瞧着她侃侃而言的样子,这才在脸上缓缓凝聚了笑意,眉眼间弯起的弧度应和着嘴角的弧度,像极了那久逢甘霖的人见到大雨时的欣喜,是满足,是惊喜,是意料中的肯定。 或许此时此刻,他才能真的确定,这不是梦,他是真的生活在了这个时间,这个可以让他挽回一切的时间。 般若,有你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