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经平静了许久,各门各派间也是祥和一片,这倒也是难得。三十多年前,竹海山庄庄主沈元冲手脚俱废,舌根被割,竹海山庄沉落于一片火海之中,沈元冲最后也不知所踪。苍云堡堡主南宫风心胸开阔,做事果决,各门派的人皆臣服于他。南宫风虽无心江湖之事,但于形势所迫,苍云堡便迅速取代了竹海山庄的位置,成为武林的首领。而血月教因与武林同盟的一战后,受到重挫,这些年在黑山涯也算安分守己,并未有什么大动作。血月教教主齐痕秋早在二十年前便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右护法周任萧登上教主之位。 “现在江湖中有一堡两派之说,这一堡,自然指的是苍云堡,苍云堡堡主南宫风现已过天命之年,但是一身正气不减当年,不怒而威!两派指的便是和剑派与罗衣派。这两个门派原本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如今日这么高,也只能算得上是颇有名气。和剑派现任掌门是位练武佳才,又勤奋刻苦,为人也是极其刚正,方能为和剑派赢得如此地位。而罗衣派现任掌门宋之虞,起初并未有什么作为,但是后来得高人指点,习得一武功秘籍,再加上她宅心仁厚,罗衣派的地位便是一跃而上。你们可知道,这高人是谁?”说这话的男子一袭深蓝色的长褂,质地上等。白色的腰带中间缀着一颗同为深蓝色的宝石,脚上瞪着一双崭新的靴子,手上摇着一把聚头扇,泥金扇面配着乌木扇股,乃是上品,扇坠是一块通体莹白的宝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男子这身行头本是气派十足,却偏偏神色傲慢,又带着许多市井二流之气,不免让人觉得他乃暴发之身,气质难免低俗了些。客栈里面人多得很,只是现在有一大部分皆围在了男子身边。 “这个问题大伙都知道,自然是乔南乔大侠没错。”有人发出哄笑。 男子故意清了清嗓子:“不错,的确是乔南!”说着,将手中的扇子收起:“这两人如何认识倒也不知,只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日,宋之虞将乔南带回罗衣派,当时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并未有人在意,却未想后来他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竟是打败了齐痕秋。乔南成名后便又四处漂泊,宋之虞便一直陪伴在其左右。在江湖上人人皆知,宋之虞与乔南是一对神仙眷侣。但后来乔南却不知为何失踪了,只余宋之虞一人回到罗衣派,接任了罗衣派掌门,而宋之虞也再未提起过乔南!不过,据我所知,事实并非如此简单!这整件事情还有一人牵涉其中!” 男子这话将众人的吸引力都吸引了过去,身边又围上来一些人。乔南此人虽在江湖上只出现过短短几年,在江湖上也似露珠一般,随来即去,但是他一直行侠仗义,受他恩惠之人不在少数,现虽他隐迹于江湖数十余载,但在江湖上的名声竟不减从前,他与宋之虞之事众人也是知晓的,只是他为何突然失踪,始终是一个谜,他与宋之虞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些也便成为了人们饭后茶余之谈。 男子嘴角勾着,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尽是自傲之色:“这件事还牵涉到的一人,想必你们是听说过的,那人便是‘血梨刹’!” 男子刚说完,听着的人脸上的表情各异,年纪大些的,脸上除了诧异还带着些恐惧,而那些个年轻的,便是在惊奇之外还多了一份好奇,还有的人嗤笑了一声,显然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男子这下反倒不在意众人的表情,而是接着说道:“江湖上人人都以为罗衣派宋之虞掌门和乔南天生一对,却不知乔南属意之人是当年江湖上的第一杀手‘血梨刹’……” “休得胡说!”打断深蓝长褂男子的是一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子,衣着褐色,腰间也只是用长布松松地扎着,手上握着一把长剑,剑鞘身磨损了不少,看来陪伴他已有不少岁月。男子眉头紧锁,脸上尽是不认同之色,还隐约现着愤怒,那愤怒也不知道是针对谁,是针对“血梨刹”还是说话的这男子?还是这男子说的这件事? “我未曾胡说,当年各大门派赶往无名谷,为的便是弑杀‘血梨刹’,当时他们到达无名谷时,乔南正准备与‘血梨刹’一起远走天涯呢!各大门派的掌门为了保住乔南的名誉,便决定将乔南与‘血梨刹’那日的事情保密,绝口不提!” “既是保密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褐衣男子问到。 “当日那么多人见到,悠悠众口,这事情怎么可能真的瞒住世人!”深蓝衣服的男子说到这,轻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乔南也是个少年英雄,当年打败齐痕秋,一战成名,却也是难过美人关,竟是被‘血梨刹’这妖女迷住!” 男子的话倒是得到了众人的同意,皆纷纷议论了起来。那褐衣男子也说道:“我曾见过乔南大侠,也曾受恩于他,他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先不说这事是真是假,即便是真,那‘血梨刹’乃恶贯满盈之人,想来乔南会喜欢上那妖女,也是那妖女用了什么魅惑之术,勾引了他,迷了他的心智,让他一时糊涂!” 男子话一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稚嫩的笑声,众人往身后一看,竟是一个约莫六岁大的小女孩,那女孩身上穿着浅绿色的上衣,月牙白长裤,头发只用了两根绿色的长绳松松地帮着,手法生疏。那小女孩正趴在桌上,有些圆润的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只手的手指不经意地拨弄着另一只手上的银镯。因身材矮小,坐在凳子上脚也不能着地,那双穿着同样浅绿色绣花鞋的双脚便一直在晃着。她嘴角的笑意也不知是为何,一双灵动的大眼在众人身上徘徊着,随后便落在了褐衣男子的身上,不知想了些什么,忽而自顾地摇了摇头,又将目光移开了去,落在了华服执扇男子的身上,打量了他几秒,竟又“噗”地笑了出来。 虽对面只是一个女娃,但众人倒教她的言行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褐衣男子走上前去,正想开口询问,不想让小女孩抢了先:“你叫什么名字?” 褐衣男子虽疑惑她的举止,但想想毕竟对方也就是个女娃,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便先告诉她也无妨:“冯曲!” “冯曲”那小女孩重复着,直起身子,从凳子上跳下来,众人方才发现,原来她还带着一个小包袱,只不过方才坐着,包袱放在腿上,众人才没注意。 小女孩将包袱拿高,斜背在身上,走到冯曲面前停住,抬起头来看着他:“方才你说是‘血梨刹’魅惑乔南?” 众人不知女娃问这话何意,冯曲也是疑惑,不知者女娃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像她这般大的孩童,怎说起话来语气如此老道。但他点了点头,想看看这小女娃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女娃抿了抿嘴,看着冯曲,眉头皱了起来,一脸的怜悯:“你说这话,不怕‘血梨刹’听见了不开心,来找你的麻烦吗?”说完,摇了摇头,还叹了一口气。 冯曲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但脸上还是故作镇定,不想露出畏惧之情。无名谷那次后,各大掌门不是宣布“血梨刹”已死了吗?“小儿休得胡言!我说的本就是实情,再者而言,‘血梨刹’早就死了,便是没死,我也不怕她来找我!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 “这样啊!”女娃由原本的直视冯曲变成了斜睨着,脸上的笑容让冯曲觉得颇有些心慌,可女娃接下来的话便让他的脸色青了三分,紫了七分。 女娃退后几步,跳到身后的凳子上,视线却不曾离开冯曲:“‘血梨刹’死了吗?真的死了吗?你确定她死了吗?那些个门派掌门说她死了,你们便都信了?若果如你所言,‘血梨刹’真去了黄泉,他们那般恨她,为什么不将她的尸首带回来?他们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只不过凭他们片面之词,凭着这几十年来江湖上都没有她的踪迹吗?” 冯曲心中大惊,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小女娃的胡话,不用当真,却又心神不定。再看那女娃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不知她究竟是何人,竟说出这番话来。冯曲稳了稳心神,手上紧紧地握着剑,脚步向前移了移:“各位掌门德高望重,自然不会欺骗于世人!” 女娃撇了撇嘴,显然是对冯曲的话不置可否。她拿手撑着凳子,将身子移了移,目光越过冯曲,看向执扇的男子:“你既是知道无名谷的事情,必然也是知道当初‘血梨刹’是被人救走了的,我说的是不是?” 那蓝衣执扇男子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复杂,惊讶与疑惑交杂:“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些消息,知道得不多,并不曾听说过‘血梨刹’被人救走!”说着,蓝衣执扇男子走上前几步,拍了拍冯曲的肩膀:“冯前辈何必与一女娃较真,她说的话必是胡言乱语,又何必当真!” 冯曲看了看蓝衣执扇男子,又看了看女娃,紧锁地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好说!晚辈穆空!” 穆空说着,转头看向坐在凳子上的女娃,那女娃依旧一脸笑意,看着两人,双□□叠着,在空中晃荡,见穆空看向自己,嘴巴一咧,露出莹白的牙齿,无害至极。 冯曲亦看向女娃,毕竟他也是目睹过他人被‘血梨刹’灭门之后的场景,也经历过那段因“血梨刹”的出现,江湖上而变得人人自危的日子,心中虽还因提到“血梨刹”有些不安,但思量着,总不过一个小女娃,只不过说了一些胡话或许是自己多疑了也说不定。 “女娃你爹娘呢?为何你一个人在这?”人群中有人问到。 女娃看了看问自己问题的人,随后低下头,将包袱装着衣服的一面移到胸前,用小手拍了拍,笑道:“你没看见我的包袱吗?我离家出走了!” 众人大笑,有人说道:“你个女娃学什么离家出走,看你长得水灵,也不怕有人将你捉了,卖到勾栏院中去!” 那女娃瞪大眼睛:“勾栏院是什么地方?有好玩的东西吗?” “有有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有!”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拿个女娃开这种玩笑,也不怕损了你的阴德!”冯曲向人群唾骂道,又对女娃说道:“莫听他们胡言,勾栏院那种地方可去不得,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 女娃跳下凳子,抬起头看着冯曲:“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说完便蹦跳着想客栈门口走去。 冯曲叹了叹气,看着女娃走出客栈,不见了身影。众人见小女孩走了,也懒得继续方才的话题,各自准备散去。冯曲转过身,准备向着自己的客房走去,未走几步,便发现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角,他回过身去,竟是方才已经离开的女娃,这时候不知为何又返了回来! 冯曲蹲下身来,看着女娃:“有什么事情吗?” 女娃看着冯曲,正了正背上的包袱,说道:“你方才说‘血梨刹’对乔南用魅惑之术,勾引了乔南,想来世间情爱皆是你情我愿,他们既是要远走天涯,也是互相属意的。再者,你怎知是‘血梨刹’先喜欢上了乔南,倘若是乔南先钟情于‘血梨刹’,对她苦苦追求,那又如何?你这般想,只不过是因为你们认为乔南是个大侠,‘血梨刹’是个恶女,便一厢情愿这般认为罢了!”女娃说完,颇为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冯曲的肩膀:“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看事情这般有偏见,需知事间情爱可总是无道理可言的呢!” 冯曲被女娃的话说的一愣,未想她小小年纪,说话竟这般老成,懂得这么多,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自己在她面前竟成了目光浅薄,固执顽愚之人了!冯曲想着,正想问女娃为何有如此说法,可回过神来,却已经不见了女娃的踪影。 肩上被人拍了拍,冯曲向后看去,是穆空。 “前辈在这做什么,这地上还有人掉了钱不成?” 冯曲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着穆空一脸的痞笑,心中暗自摇头,他是不愿与这种人有交往的,但又碍于礼数,便只回到:“没有”便独自上楼去了! 穆空见冯曲似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也不介意,依旧笑嘻嘻地往楼上去了,穿过走廊,穆空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四下望了望,便进去了。房中摆设与其它客房无异,穆空进了房后,将门栓栓好,在门旁带了一会,仔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此时的他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神色严肃,那股市井流气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干练之气,目光如炬,只是脸上眉头紧锁,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穆空径自走到床边,矮下身来,趴在了地上,蠕动着身躯,移到了床底下,伸出手,在床底摸索着。 片刻,他的手指在一处停住,轻轻按了下去,挨着墙的那处木板便移动了,露出刚好容纳一人的黑洞,穆空移了移身子,脚轻轻地想洞内探去,待下半身都进到洞穴中,他身子微微向上倾,稍一用力,整个人便落入洞中。 落下去之后,穆空又在身后的石壁上摸索着,找到一处机关,按下之后,上面的木板便合上了。穆空从身上取出萤石,石道内便有了光亮。他前后面对的都是墙壁,几乎将他夹住,右侧是一条长长的楼梯,楼梯很陡,一直向下延伸着,萤石的光比较弱,因此看不见楼梯通向哪里。因过道太过狭窄,穆空只能侧着身子,一步步地往下走着。 过了一会,穆空走完了楼梯,身边变得宽敞了许多,墙壁上也摆放了蜡烛,穆空取出火折,将萤石收起,继续向前走去,拐了几个弯后,又走到了一个梯子前,只不过这个过道没有方才那个陡峭,过道旁边也还是有些蜡烛的。穆空沿着梯子走上去,又顺着梯子拐了几个弯,终于到达了顶点,头上的是一块石板,穆空微用了些力,轻轻讲石板往旁边移了移,他身侧的墙壁却动了,原来那是一扇门。穆空从身侧的门走出,面对的又是一堵墙壁,身旁的布置与客栈的过道一样,他站得地方便是楼梯中间,那楼梯也是向下的,只不过通得却是一条死路。穆空将蜡烛熄灭,复又取出身上的萤石,将身后的石门关好后,只不过这次等他走出过道时,身处的并不是床底下,而是一间暗室,出了暗室,便是一间书房。 穆空到的,是与他住的归乡客栈隔着几条街的一个商铺后院,那个商铺叫做四宝阁。 书房中已有两人在那,一十四岁左右的少年正站在书桌前,手执着狼毫正在写着字。少年正直地站着,乌黑的长发用了一根玉带盘起,一身白色长袍,腰上系着的腰带用银线绣着祥云纹,还坠着一个圆形的玉佩,那玉佩通体绯红,上面刻着一只麒麟纹样。少年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冷冽之气,眼帘微微向下盖着,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宣纸上,对屋中多出的人没有一丝反应。男孩后面站着的是一个胡须大汉,身材魁梧,眉毛浓厚,目光狠戾,身上穿着极为随便,粗布麻衣,用作腰带的是平日里用的长汗巾,胡乱地扎着。大汉见穆空走了进来,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穆空走到男孩面前,恭敬地作了一揖:“少主!” 男孩没有说话,继续垂着眼,在宣纸上写着字,待最后收了一笔,方才将笔放下,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地开口:“方才之事,我已知晓!” 穆空心中一顿,难不成少主方才也在客栈那边?他不知少主心中有何打算,因此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垂着首站着,静静等着少主的话。 男孩起步,离开书桌,将手背到身后,慢慢走到窗前,拿起窗前桌子上的鸟食,逗弄起笼中的画眉。穆空转了个身,面对着男孩的背影。 “那女孩,”男孩说道,顿了顿:“倒是挺有趣的!” 这次出庄来,未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件事,那女孩是什么来历?少年的嘴角勾起,看来要晚些回去了。 “罗叔,准备一下,明日便去苍云堡!”男孩说着,将鸟食放下,去了苍云堡,是不是又该遇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