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杜鸢的心如同那玉镯般,碎的七零八落。 那几日,许榛常常来长秋殿送予杜鸢极多的奇珍异宝,但杜鸢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几月后,许榛便不会亲自来看杜鸢,只叫内侍将东西献上;此后,连内侍都不来了。 后来,听闻许榛宠幸了美人冯氏,一年内连迁两级,且现下有了身子,许榛对她更为的宠爱。 从那以后,宫中人虽对杜鸢依旧以皇后之礼相待,但却皆道:“属于皇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长秋殿中,杜鸢百无聊赖地绣着花,时而抬头看看院中的梅花,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连带着昙儿也不由自主地含着笑。 过了一会儿,杜鸢瞧着外面天儿不错,便起身向外走,却未料,这刚一出去便与箬竹撞个满怀,好在昙儿及时的扶住了两人。 杜鸢看着一脸不高兴的箬竹,有些不解地询问道:“不是让你去请公主吗?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箬竹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那冯……” “先进里面再说。”杜鸢皱眉,打断箬竹的话。说着便转身进了寝内。 待昙儿将杜鸢扶上座,箬竹才将经过娓娓道来:“那冯美人让辛秀去请公主到她宫里,说是冯美人见公主可爱,想让公主去她宫里玩玩。” 杜鸢端过一旁的茶杯,将左手按在杯盖上,抬眼看了看箬竹,没有说话。 “若是这样奴婢犯不着生气,偏偏那辛秀,那辛秀说‘皇上早就想让冯美人治理后宫事宜,只是怕皇后娘娘将心思放在冯美人身上,便作罢了,也不知皇后那副病歪歪的模样怎么再与冯美人……’最后几字她说的实在微小,奴婢虽听不太清,却也定知不是好话。”箬竹仿着辛秀的模样,虽然仍有怒气,却也学的有七八分相似。 杜鸢细细听着,抿了一口茶,道:“这些话平日里听的多了去,你又何必为这生气。” 这次箬竹还没说话,昙儿先抢着开了口:“正是因为平日里听的多了,才不允许当着咱们的面诋辱娘娘。” 杜鸢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看向昙儿,心下隐藏着数不尽的感激。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一个毫不顾忌的将怒气全部释放出来,另一个虽然也有怒意,却小心翼翼地将它隐藏起来。她不禁发出一声轻笑,道:“都快别气了,咱们再怎么生气,她们也看不见,白白坏了咱们的身体。” 箬竹有些许不解地问道:“娘娘不气吗?”昙儿也在一旁附和。 杜鸢并未回答,只是倚在榻上,伸手拿过那绣了半株清客的绣棚,微微一笑道:“咱们也该去瞧瞧那位冯美人了。” 语毕,她将绣棚放下,起身。 箬竹昙儿二人一时摸不清头脑,慌忙地跟了上去。 庭院内,梅花开得旺盛,鹓鶵落在枝头,细细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见有人从寝殿内走出,停止动作,瞧了一眼。 杜鸢看着庭前傲立的梅树,思索了一晌,对昙儿道:“公主也快周岁了,过几日,你去禀了皇上,是时候要为公主准备抓周之事了。” 昙儿在一侧微微颔首,答道“是。” 离着许榛最后一次来长秋殿,像是一年左右,似是寻不得日子的快慢了。 冯美人所居的绛月轩是除却长秋殿外,距离九华宫最近的一座寝宫。 虽说绛月轩与长秋殿一般离九华宫近,只是在这大元宫,长秋,九华两宫位于此宫北面,其余嫔妃的宫殿都在南面。 所以,这绛月轩与长秋,九华二宫确实不是多么相近。 因着绛月轩实在遥远,杜鸢本想叫人准备软轿,却看这天气如此好,又想要顺道瞧瞧百花园里的风景,便又让人将软轿抬了回去。 几日前,元国内下了场极大的雪,持续了多日,直到昨日才停了,谁知,这一停,天就开始放晴,如同春天一般,连着百花园中的花也都一个一个的露出了小蓓蕾,煞是好看。 从前,初嫁许榛时,杜鸢也来百花园,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了见许榛罢了,后来,也与这百花园有了感情,时常来百花园内吃酒,赏花,吟诗。 只是,许久不来了,竟不知百花园外还有一处宫殿。 杜鸢似有些不解,停了脚步,开口道:“这……” 昙儿瞧着看了看,也是不解。 箬竹走到杜鸢身边答道:“这是白晅遗子所居的地方。” 杜鸢听后,点了点头,道:“那叫人好好招待着。”说罢,离去。 绛月轩中,一片的祥和,若是不瞧那躺在软榻上一脸神气的女子,确实如此。 冯美人微微仰起头,听着侍女禀告刚才的事。 “……婢子不过将皇后现在的处境告诉箬竹,那箬竹竟用些污秽的词来侮辱你。” “可是真的?”冯美人颇为慵懒的斜靠在软榻上,询问。 侍女怔了怔,连忙答道:“婢子自然不敢欺瞒主子,这确实是真的。” 冯美人一听忽的笑起,伸手抚摸自己微微隆起地肚子,道:“都说这婢随其主,箬竹是如此肆意侮辱宫中嫔妃,皇后想必更甚,只是这秋后的蚂蚱,你说它能跳多高。” “本宫竟不知冯美人是如此的能言善道!” 门忽然被打开,箬竹搀扶着杜鸢从门外走至二人跟前。 冯美人一下子变了脸色,慌忙地起身行礼。 “恕妾身不知娘娘大驾。”冯美人扶着肚子,微微屈了屈膝。 杜鸢略过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抬眼看了看冯美人,似笑非笑道:“还不快起来吧。你既然有了身子,不便一直杵在这儿,寻个地方坐吧。” 待冯美人坐好,杜鸢又缓缓道:“只是,在宫中随意议论嫔妃,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想来是个不小的罪名啊。”语毕,杜鸢也不去看冯美人的神色,伸手将脸边的发丝挽在耳后。 冯美人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不顾腹中的孩子,扑到杜鸢脚边,梨花带雨,苦苦哀求:“娘娘心慈,求娘娘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杜鸢将手放在膝上,轻点了几下,又道:“本宫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接公主回去,并不想在这些闲事上耽搁时间,只是你议论的是本宫,本宫定不能充耳不闻。这些天你便在绛月轩中好好待着安胎吧。” 冯美人听了这话,像是松了口气般,对着杜鸢行了个大礼,道:“谢皇后娘娘。” 杜鸢从容地摆摆手,道:“今日这事只当给你长了个教训,起来吧。” 冯美人扶着肚子站起,吩咐侍女沏茶。杜鸢细细地品味了一口茶,拿出手帕在嘴角沾了沾,微微低头,轻笑道:“这茶可是不错,若不是天色已晚,本宫可要多喝几杯。” 冯美人闻言,向外看去,果然,日头将将剩下一半,天也暗了许多。她莞尔一笑道:“那日后妾身多沏上几杯给娘娘。”杜鸢但笑不语,起身欲走。 冯美人连忙唤了婢女,道:“快让佩姑将公主请来。”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孩童奶声奶气地嚷声。 还未等着房内几人反应过来,一个小娃娃便摇摇晃晃地扑了上来,扯着杜鸢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喊道:“母后,母后。” 那般可爱的模样,让房内所有人哭笑不得。杜鸢抱起扑在自己腿边的娃娃,伸出一个指头,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骂道:“可不怕被人笑话呢。”说着,侧头,道:“公主来了,本宫也就不多留了。” 出了绛月轩,杜鸢将公主递给奶娘,不知怎么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箬竹连忙伸手去搀扶,杜鸢紧紧地握住箬竹的手,神情恍惚了片刻,又复了原状。 这倒将箬竹吓得掉了魂,不住的问:“娘娘,你怎么了?” 杜鸢神情颇为凝重地道:“你可闻到她宫中的气味了?”一旁的昙儿古怪地盯着杜鸢。 箬竹摇了摇头:“奴婢并未闻到。” 看着箬竹疑惑地表情,杜鸢虽是奇怪,却也只是一笑:“回宫吧。” 近了百花园,公主不知怎么,突然大哭起来,奶娘手忙脚乱地哄着,却徒劳无益。 听着公主撕心裂肺地哭喊,众人不免加快脚步,想要尽快赶回宫中。这时,从百花园走出个男孩。离得较远,看不清容貌,他见了杜鸢,微微弯下腰:“参见皇后。” 杜鸢点点头,示意他起身。谁知,男孩刚一站直,公主的哭声竟也在这一时间停止了,直勾勾地盯着男孩。 杜鸢一时觉得诧异,只觉得这男孩儿眼生的紧却又十分熟悉,便问道:“你何时来这宫里的?过来让本宫瞧瞧。” 男孩走到离杜鸢不远的地方,容姿全然展露在众人面前,丰采韶秀,且仪态翩翩,映着百花园新生的花蕾,颇具一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模样。 “生得一副好模样。”说罢,杜鸢抬步欲走,男孩退在一侧,弯下腰:“恭送娘娘。” 杜鸢在男孩身旁微微停留了片刻,便快步离去。 男孩看着几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似笑非笑:“好好活着?自然。” 一会儿,从一旁的宫殿里走出个老妇,她看着男孩,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进去?虽说如今天暖,却也是冬天,站久了多少有些寒意,当心着凉。” 听到这话,男孩转身,看见身后的老妇,便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有劳闻嬷嬷费心,我这便回去。” “快回去吧,去吧。”闻嬷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伸出手朝男孩摆了摆,待男孩走过,她便以白眼相待,俨然没了奴才的模样。 男孩用余光看见这一幕,眼中杀意波动,又不动声色地收起,推开门,随着太阳的下沉一步步走向黑暗。 杜鸢等人离开男孩后,公主又一次大哭起来,众人再度束手无策,只能柔声细语的哄着。好在公主年幼,哭了一晌便趴在奶娘身上睡着了。奶娘向杜鸢禀了一声,便抱着公主回了月人宫。 用过晚膳,杜鸢觉得十分疲惫,留了昙儿伺候,便让众人早些下去。 杜鸢褪去衣衫,躺在床上休息,昙儿站在一旁踱来踱去,不慎撞到床柱发出声响。 “怎么回事?”杜鸢扶着头坐起,见没人回话,再次问道:“怎么回事?”昙儿像是刚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娘娘,奴婢知错。” 杜鸢坐在床沿边上,看到昙儿恍惚的神情,出口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昙儿看了一眼杜鸢,然后低下头伏在地上道:“还请娘娘不要怪罪。”杜鸢狐疑地看着昙儿,道:“你且先说。” “娘娘如此对待皇上可是因为冯美人,因为她宫中的香气。”昙儿抬头看见杜鸢泛白的脸又连忙伏低下头:“奴婢失言。”“不错。”杜鸢披上衣服走到矮塌旁,背对着昙儿:“本宫确实因为皇上那日身上的香气而疏远他。” 昙儿直起身子,不知所以:“奴婢不明白,在王府娘娘都可以容忍李夫人,为什么如今却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冯美人与皇上置气?” 杜鸢笔直站立地身体微微颤抖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昙儿也没有继续说。一时间,空旷的寝宫内只有一站一跪,以背相对地两人。 缄默许久,昙儿听见杜鸢的叹息声便知自己的话对于杜鸢起些作用,便继续说了起来: “娘娘,自古以来,皇上的恩宠便是嫔妃及其子嗣能否立足于后宫的基础。即算娘娘不为自己,也该为公主着想。公主是元国开国以来唯一一位伴彩霞而来的子嗣,若她能得到皇上宠爱也必定会得皇上器重,势必会拥有大好未来。所以娘娘,只当为了公主。” 昙儿刚刚说完,杜鸢一口鲜血吐在了矮榻上,脸色煞白,她伸手用力抓着矮塌,身子猛烈颤抖着,几次差点摔倒。 昙儿听到声响,连忙起身,但因为起身过猛,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 须臾,昙儿吃力地站起,踉踉跄跄地走到杜鸢身旁,用自己的身体支撑杜鸢往床边走。转身之时瞥到矮榻上的大片血迹,不由大吃一惊,她看向杜鸢,杜鸢的脸苍白的可怕,而身体也像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倚在昙儿身上,借昙儿的力量行走。 好不容易上了床,杜鸢躺在床上喘着气,昙儿取了丝帕,沾了些水,蹲坐在地上细细地擦拭着杜鸢嘴上的丝丝血迹。一边擦着,一边拭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擦干净杜鸢嘴上的红色,昙儿看着杜鸢怏怏地神情,起身道:“奴婢,奴婢去请太医。”说着便要往外走,杜鸢连忙抓住她:“不必,本宫无事。” “奴婢有罪,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使娘娘忧心;奴婢有罪,奴婢也不该随意揣摩你的心思。奴婢有罪。”昙儿挣开杜鸢的手,猛的跪下,膝盖触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杜鸢伸手将她拉起,笑道:“也不知心疼自己的腿。”昙儿担忧又自责的看着杜鸢,唇瓣轻启,嗫喏几声,最终没有说话了。杜鸢将她拉到床边坐下,安慰道:“你也只是好心。况且本宫没有大碍,你又何必自责。” 昙儿坐在床沿上,盯着地面,双手扯着那沾血的手帕死命的缴着。杜鸢看她这副模样,只得叹了一声:“罢了,你下去吧,本宫累了。”说着便躺下了。 昙儿起身将床幔放下,吹灭一旁的蜡烛,轻轻地说了一句:“奴婢告退。”说罢叹了一声离去。 走出寝宫,已是亥时。 走出十几步,昙儿回首望向寝宫。被繁多的梅枝掩盖着的寝宫以及被雪覆盖着的屋顶,在一片黑暗中朦胧的多了几分傲然,又多了几分柔和。 一阵冷风吹过,昙儿收回视线,缩了缩脖子,向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小跑着回到了卧房。 卧房中仍有丝丝烛光闪动。昙儿进了屋,竟看见箬竹坐在烛光下做女红,出口问道:“已经亥时了,怎么还不休息?”箬竹一惊,抬头看到刚进门的昙儿,瞪了一眼:“你可快吓死我了。这不公主快要满周岁了,咱们不也得表示表示。但是咱们是奴婢没什么好东西,我就寻思给公主做条围脖,也暖和暖和。你这刚从外边儿回来,冻坏了吧,快去休息吧。” 昙儿听到这话,越觉得身上冷飕飕的,连忙跑到床上躺下,边躺边听到箬竹说:“也不知这天怎么了,早上还暖和和的,晚上怎么这么冷。呼,太冷了”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寒冷,飒飒寒风吹过,让人禁不住颤栗,如同那风刺进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