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服从领导安排。”
我心中疑窦重重,但这是没办法的,我明白什么可以反抗、什么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况且,这是对我有好处的事。
次日一早,我就随柳如娥一行人直飞市,大约十点左右的时候,柳如娥告诉大家说,约好见面的一方因为临时有事,将见面时间拖到了晚上,让大家先自由活动,我决定去看看爸爸。
午后,我走进陵园,竟发现爸爸的墓碑前站着一个人,从背面看是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女人,低头站在那里,该是正看着爸爸的照片失神。
我走过去,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我隐隐觉得面熟,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人望见我,先是一愕,微带尴尬的说:
“蓉蓉。”
这个声音,我到底在哪里听到过?
我怔住。
对面的女人看着神情疑惑的我沉默着,似在犹豫什么,片刻后终于叹一口气:
“唉,蓉蓉,你二十年没见我了,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二十年?!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幼小的我,站在老家院外的青草地上,面前年轻美丽的女子蹲下身来,轻轻抚着我的小脑袋,轻声说:
“蓉蓉乖,妈妈出一趟远门,过阵子会回来看你的。”
“妈妈,拉钩。”我瞪着天真的大眼,伸出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能变,拉钩上吊”
幼稚的声音银铃般响在空寂的院子里,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流泪了,我还来不及问,站在妈妈身后的那个叔叔就催促妈妈,于是妈妈提着行李箱上了叔叔的自行车,她走了,二十年,再也没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
我还曾觉得,这辈子永远见不到妈妈了,而隔了这么久,她竟然出现在爸爸的墓地里,她正专注的看着我,眼角有清晰的皱纹,我抿着嘴,说不出话。
“岁月催人老啊,呵呵。”
妈妈用笑缓和了一下气氛,轻轻拉住我的手:
“你应该记得,我是在你四岁那年离开的,其实我一直在市,也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可我和你爸之间有协议,我不能跟你见面。”
我觉得压抑,那时我还小,不理解大人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渐渐就懂了,那个应该在我生命中扮演最重要角色的人离开了,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可现在,过了二十年,我知道,她竟然一直就在市,离我那么近
我不想知道那份协议是什么,也不想抱怨什么,只是苦笑:
“妈我,呜”
我竟莫名哭出了声,泪水流过嘴角,咸咸的,我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压在心口的情绪忽然一股脑的涌上来,我控制不住自己。
“呜呜呜”
“孩子,是妈对不住你。”
妈妈抱住我,泪水也掉下来:
“三年前你爸出了事,我就想去找你把你接回身边,可是我没有找到你,我打听了你的邻居,没有人知道你的消息。”
三年前
三年前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将我的人生彻底翻天覆地,我想起那些曾经,哭的更加厉害。
妈妈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柔声说:
“我知道,这三年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蓉蓉,无论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搬到妈妈家住吧,这三年,远航也一直在找你,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呢。”
什么?
我的心剧烈一颤,愕然退后一步,泪眼迷蒙的看着妈妈:
“妈,你说什么?你认识远航?”
“远航没跟你说起过?”
妈妈也懵了,随之像明白了原因,惋惜的看着我,默默直叹息。
“我跟你爸离婚的第二年就嫁人了,他也是二婚,带着个五岁大的儿子,就是远航,你和远航的事,我是在四年前不经意间知道的,当时我也很烦恼,后来仔细想想,我跟你爸之间就是因为没有爱情才会酿成苦果,觉得如果远航和你真心相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上一辈的关系我一直没跟远航说起过,谁知道,唉
“后来,你爸知道了你跟远航的事,他给我打电话,说起来的时候很愤怒,我在电话里跟他吵了一架,他怒气冲冲的说会让远航知难而退,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但后来你跟远航应该真的分手了,那段时间他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饭也不吃、话也不说,有一次我实在是担心,推门进去,发现他竟然在抱着你的相框哭,蓉蓉,你应该了解远航,他这么要强,是从来不会哭的”
我觉得脑子胀的厉害,我告别了母亲,上了回程的的士,脑海中还在一遍遍的回荡着这些话。
那个冬日的周末,我记得清楚,我和远航拉着手走到校园门口的时候,撞见了去学校接我回家的爸爸。
我犹记得当时自己羞得满面通红,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湛远航,竟也放开我的手,紧张而显生涩的跟爸爸打招呼,当时爸爸只是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拉着我上了车。
“这样的男人心高气傲,不会脚踏实地,你跟他好不会有前途。”
爸爸坐在车里,看着我,脸色深沉。
我撒娇而羞涩的低下头:
“爸,远航不是你想的那样。”
爸爸没再说什么,他从来都是宠我的,什么事都顺着我,我那时甚至觉得爸爸是默默顺从了我,可是这背后原来却是这么复杂的关系
我想起在上个月湛远航曾跟我说起过,我爸爸曾经找他,我无从猜测爸爸都对他说了什么,我忽然想起湛远航对我说分手时的痛苦表情,我忽然明白:
或许,那时他是言不由衷。
可是,他与顾嫣然的事呢?
我明明是亲眼所见。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我回到下榻的宾馆,仍旧是魂不守舍,柳如娥在走廊撞见我,兴高采烈的迎上来:
“小冤家,回来的正好,我刚要打你电话呢,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我回房间洗了把脸,毕竟是庄重的事,少有的在脸上打了层薄粉,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出门的时候,六个人竟然已都等在走廊外了。
“嗯。”
柳如娥打量了我一眼,不明用意的点点头。
我更是困惑,这阵势,就像这群人是要卖了我似的。
约见客户的地点是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这三年,秦漠其实没少带我出没各种高档场所,那都是秦漠请客的事,我觉得吃他理所应当,从来都放得开,自不会拘谨,但这次是陪人吃饭、有求于人的事,我不免紧张。
“蓉蓉,别紧张,都是自己人。”
柳如娥轻轻拍了我肩膀一把。
一行人进了定好的p包间,过了近十分钟,迎宾小姐敲门询问过后,打开了房门:
“湛先生,请进。”
我循声看向门口,愣了一下,脑袋里随即“嗡”的乱作一团,我终于明白了柳如娥那句“都是自己人”的意思。
他们约见的大客户是湛远航!
他身裹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浓眉如画,墨色深寂的眼眸在包间里起身寒暄的一众人身上一掠而过,只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柳如娥亲自迎到门前,笑道:
“湛总,一个人过来的吗?占用您宝贵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倒是你们远道而来,我让你们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
抱歉的话,被他说得风轻云淡,没有明显的歉意,也令人说不出哪里不妥。
在柳如娥的客套下,他坐于主位,酒菜上的很及时,他推说还有要事,滴酒不沾,其它人也不敢过于劝酒,但又怕失了气氛,几个人硬是以酒对茶,劝他多喝。
觥筹交错,杯来盏去,大家其实是热闹的,公司同来的两个妙龄美女,少不了红着脸问他些不找边际的问题,都被他不冷不热又不失偏颇的以只言片语挡回去。
他只是偶尔的动筷,言谈不多,始终面色沉寂,没有人猜得到他的情绪。
这就是他湛远航,从来清高孤傲,不可一世,从来不情绪外露,我低着头,觉得从未有过的无所适从。
我就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他是不是没认出我,他只在进门时瞥了我一眼,之后就再没看过我,他该是将我忽略了,最好是这样才好
我心里忐忑不安,耳边是业务部精英们的酒场套话,而我,仿佛一只躲在虎口前的幼兔,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蓉蓉,就差你没敬湛总啦,表示一下吧。”
邻座好事的王峰笑呵呵的来了一句,还热心肠的顺手拿起我右手边那杯盛满白酒的高脚杯,向我递过来,我心神不宁之下,竟然惯性的抓住酒杯,然后抬起头,看向了湛远航。
他正也看我,目光深寂雍容,跟看其它人时没什么两样,我对上他这种漠视的眼神,反而平静了些,我站起来,举杯轻笑:
“湛总,我敬您。”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效应,在座六个人的目光竟全部投向了湛远航。
他不动声色的勾动唇角,缓缓举起茶杯:
“请。”
我沾酒就醉,过了这么久,他该是不记得了
我从没喝过白酒,他该是不知道的
我看到的,只是他的冷静、从容与审视,我不知因何怄气,举起酒杯将满杯的白酒一口闷下去。
白酒入愁肠,原来是这种辛辣苦涩滋味,我从喉咙到胃部都像有团团烈焰滚滚燃烧,呛痛的厉害。
然而,我只是轻咳一声,抬头朝对面的他看过去,此刻,他墨眸深凝住,只在下一秒,又重回那种自然的淡漠,不动声色的将一杯茶喝下去。
无非是敬杯酒的微不足道的事,对熟稔酒场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一桌纵横酒场的业务精英们竟然都沉默了。
事情有些不对劲,之前无论谁敬酒,湛远航起码会不失礼貌的客套一两句,但这次他闷不吭声的坐下,脸似乎有些冷。
是我冷了场么?
可我不懂,究竟自己是哪里失了礼。
“呵呵呵,新人不太懂规矩,湛总您别介意。”看事的柳如娥赶忙赔笑。
他淡淡的说:
“哪里。”
“老朋友见面,该多聊聊才是,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柳如娥看了湛远航一眼,他没有回话,该是默许的,我便站起来,业务部的几个人见势,跟着纷纷起身。
老朋友见面?
柳如娥早就知道我和远航的关系?!
我现在才算明白,自己是实打实的被卖了。
是我太天真,才会以为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事,还会正巧砸到自己头上,他们业务部从不缺业务上的精英,原来我被选中、我之所以是柳如娥所谓的那个“不二人选”,全是因为我和湛远航的关系。
我不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有什么利害关系,但我有种被出卖、被欺骗的感觉,我当即也想站起来,甩身就走,柳如娥却在这个当口用手压住我肩膀,低声在我耳边说:
“蓉蓉,你为公司奉献的时候到了,记住,不光是我们,全公司的人都在看你表现呢。”
我没弄明白,柳如娥是要我“奉献”什么,但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是在公司不是吃白饭的,必须服从公司的安排,我还没有反抗的资格
我眼睁睁看着柳如娥等人相继离开,最后离去的那个男士连门都死死关上。
弥漫着酒菜烟熏香的豪华包间里,只剩他与我面对面坐着,他面色冷漠,自从我喝下那杯酒后,我就已经察觉到。
他起身,朝我走过来,我有些紧张,想起在陵园时母亲说的那席话,更觉得不安。
他拿起我桌前茶杯,倒了杯温茶,递给我:
“多喝点茶水,可以解酒。”
“嗯。”我无措的接过,一口喝下去。
他又为我倒满一杯,我再次喝下,忽然感觉胃部翻搅的厉害,我低头,趴在脚边的垃圾桶旁呕吐起来。
他仿佛隐隐叹了口气,蹲在我左侧,轻轻拍打我起伏的脊背。
我酒喝的急,吐的快,好的也快,很快就平静了,湛远航用纸巾擦拭着我的嘴角,轻嗤:
“蓉蓉,为了他,你可算是豁出去了。”
“为了谁?柳如娥吗?”
我抬头看向他。
他只是看着我,浓墨般的眉眼间掩藏着关切,还有一种类似讥讽或是愤怒的情绪。
我了解他,他通常是十分愤怒,却又不想在我面前发作的时候才是这种表情。
他是怎么了?
我只是敬他一杯酒而已,至于这样吗?
我不解,继续说:
“湛远航,你早知道我会来跟你谈这件业务是不是?”
“是,我当然知道,我没有你这么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的脸忽的就黑下来,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揪起来,一把将我揽在怀中。
我懵了,腰部都已被他有力的右臂紧紧缠住,才反应过来:
“干什么?”
“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明知故问什么?”
他声音生硬,脸色铁青,手臂如铁箍般将我抱紧,拖着我就向外走。
“湛远航,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用力挣扎,惊恐的看着他。
“呵呵,想不到你竟然变成了这种女人!”他冷笑:
“蓉蓉,想要得到我的投资就别再装糊涂。”
说完,他忽的俯身,直接将我横抱而起,脚步稳健的向前走。
我变成了哪种女人?
难道我和秦漠的事,他已经知道?
当年我离开市,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让这个自己曾爱的男人,看到自己的卑微、自己的羞耻罢了。
我为了钱,做了别人的情人,甚至是小三,现在他知道了,他当然想不到,我竟然变成了这种女人!
挡在自尊上的那块遮羞布仿佛被揭去,我最不想让他知道的羞耻,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外。
我忽然不想再挣扎,也无力再挣扎了,我老实下来,在他怀中像个无力的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