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叹了口气,听到几个姑娘在互相寒暄认识,赶紧收拾情绪准备开溜,她最怕这种时候,开头她还傻不愣登地凑上去,人家问:“令尊是如何称呼呀?”阿满老老实实:“梁五毛。” 梁阿满的爹爹名字实在不是很雅致,但是是爷爷取的,也没办法。 阿满后来才琢磨出味道来,这种场合是小姐们互通家世背景的机会,比如我父亲是太守,我长兄是御史。所以每当阿满报出这个名字,必然满场肃然,而阿满除了一个名字甩出来,在没有其他解释,也解释不来其他,看在场诸位也有绞尽脑汁在回忆有诸位大人的诨名和外号。阿满实在又忍不住想笑,于是趁大家回过神前赶紧离开。 过了几天,大家都熟了,几斤几两也都衡量清楚了,就再没人问这种让阿满颇为尴尬的问题。 已然悄然划分了界线。 不管富的贵的漂亮的怎么分,都是前途不可限量,可惜阿满都分不进去,只分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活计。 阿满负责扫撒,为了方便干活,阿满特地把额前的头发都拢到头顶,忙了大半天,抬头看到几个人簇拥着姚颖走来,看到阿满神色各异,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从没见过未出嫁的姑娘把头发全都拢上去。” “我有时候在家没外人的时候这么拢起来,见人就放下来的。” 引得一众娇笑。 阿满气得眼眶发热,想起路上管教说:“到宫里做事要多做少说,你做了多少事,人家心里都明白。干得好就能往上走。” 放屁! 千好万好都比不上出身好! 阿满忍了好一会儿,等情绪稳定,还是老老实实把手头的活儿干完。已经快到中午吃饭了,这时候大家还是按照规矩来,阿满快步走到姚颖身边----排队的时候不知怎么他们在一起,刘嬷嬷突然转身对阿满说:“阿满,你今年多大了?” 阿满心道奇怪,还是答了:“十六。” “十六的还这么个毛毛躁躁的样子,我十六的时候都能伺候主子了!”说罢转身就走。 阿满被这一通责备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大家的神色,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却委屈地尖叫,她做什么了?怎么老是针对她?阿满对自己说,不能再耗着了,不管怎么样,都得找到王永发这位老乡了。 阿满这个念头冒出来想了好几日没法下手,弄得她心焦火燥,本来就不怎么光洁的脸上长了好几个痘痘,让她越发郁闷。她也觉察到自己最近情绪很不对,便窝到游廊拐角的一个旮旯里垂泪,正哭的伤心,背后猛然被人一拍,吓得险些扑到矮墙上,扭头一看是武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吓我干嘛!” 武泉笑嘻嘻地说:“是你找那树上的虫子太专心了。又是刘嬷嬷给你交代的差事?” 阿满知道他成心逗自己开心,被他道破委屈也没好意思再哭,便擦了泪,却又不停猛打嗝。看得武泉捂着肚子笑。 阿满对这个和气的小太监很有几分亲近,笑着锤了他一拳,才说了个:“你咯!”打嗝打出精彩来了。 两人好一会儿才收笑。 武泉没多话,坐在阿满身边看着墙头伸出的一枝玉兰花,阿满也恹恹地望着。 “还有十来天就要分去处了。” 阿满一惊,这些日子忙着应付各种人和事,倒把这茬忘了。 武泉看她一脸迷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阿满知道即便没忘,也没什么法子。随之叹气,问:“你认识一个叫王永发的公公吗?”她也是随口一问,疏解心中近日愁苦。 “御马监的王公公?” “啊?御马监?你认识他?是索县人吗?”阿满抓住武泉的胳膊。 “御马监的王公公就叫王永发,是不是索县人不太清楚,不过听口音是南方人。” “那你还能见到他吗?”阿满追问。 武泉不答,定定地看着阿满。 “我跟他是同乡,多少还算得上认识,只是到宫里不知怎么见到他。”阿满有些不好说他们有些子亲戚关系,人家是宫里的总管,可她就是一个还没入宫的小宫女,若是说亲戚,人家不认多尴尬。 武泉仔细想了想,说:“不太容易,我跟着师父办差,难得去御马监。不过若是去了跟你带个话。” 阿满近日来总是碰着逆境,对武泉的好意竟有些感动,很陈恳地道了谢。 十五这一天月圆,西四所总管太监何公公在所里备下小宴,大家都参加。 这相当于提前的送别宴,再过一旬,这里的姑娘们是飞上枝头还是遣散归乡就定了,择选那日是选了就直接走的,来不及再团聚吃顿饭,也不好再团聚,那时候身份有别。阿满闷闷地吃着,也懒得进酒进言,挑着桌上最好的菜大快朵颐,把这一个多月来的欠的都吃回来。 宴席上气氛渐热。 何公公喝下一个掌事进的酒,趁着这个空当,忽然开腔:“梁阿满,你跟御马监王总管是亲戚啊?” 阿满嘴里含着一块鸡肉,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把肉块吞咽进去,她瞥眼正巧看到刘嬷嬷闻言悚然一惊的瞬间,阿满都能看到她眼珠在在眼眶里转了两转,顿时心头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答道:“是。” 何公公在这个场合问这句话显然不是随口问问,桌上冷了片刻。 一个掌事说:“御马监的王总管王永发?!” 刘嬷嬷则低低地问:“你喊他什么?” 阿满,说:“喊哥哥。” “哈哈,王总管还有这么个小妹妹。”众人皆笑,随即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阿满再没有方才的好胃口,仔细琢磨刚才何公公诸人的神态言语,听何公公那口气像是王总管跟他说的,难道是家中书信递到了宫中?何公公是武泉的师父,难道是武泉跟何公公说的?阿满不知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浑浑噩噩跟着张翠儿二人回到房中歇下不提。 前一夜睡得太晚,阿满起来有些气不顺,心下默念要忍要忍不要说话,多说多错。念得太认真,开门正撞见进来的一个姑娘,这姑娘嘴甜人美,两人也没什么来往。 姑娘甜甜一笑,说:“阿满,刘嬷嬷让我叫你去仓库。” 阿满眼前一黑,收拾仓库是个最最最讨厌的差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老鼠臭虫。 “诶,你把被子抱上啊。” 阿满还在发愣。 姑娘见她没反应,问:“不是要换吗?昨日仓库里来了新铺盖。” 阿满抱着盖了一个多月的被子,一路上觉得这蘑菇味儿都很亲切。 姑娘让她在仓库里来来回回仔仔细细挑了一套新被褥,搭手帮她抱回来,阿满往自己屋门口走,被姑娘拉住,指着东边的一溜房门口,对阿满说:“前几日那边一屋里的姑娘走了,正好空了个床,你要不要换过去?” 阿满看见那阳光灿烂的双人间,顿时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但是也就十来天了,懒得折腾,而且跟张翠儿和宁喜凤也熟了。 等阿满回去的时候,还有惊喜,她床头多了双新鞋,姑娘把她那双旧的不合脚的鞋子顺便带走了。 暖和的被子里有阳光的味道,暖烘烘的,但是阿满却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梁,问道:“御马监总管太监官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