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钧最早吃完,抬头去看墙上的画。他确认了是两个人的画,更容易分辩哪些画属于哪个人了。老画家的画恢宏大气,功底扎实有厚重感。徒弟的画略显稚嫩,别具一格。然而,他竟觉得两人的画再好,都不如瑾玉在医院画的画。 联想她舅公夸这些画那有荣与焉的神情语气,这两位画家怕是跟她家有些关联。看来是家学渊源,让她有这本事。 向军没兄弟的艺术眼光,多看几眼就老想着怎么套瑾玉的话。他实在不想再天南地北地找人了。在他苦思时。一声:“瑾玉!”打破了他的困局。 不等向军转身,那人已迅速坐到他旁边。这下向军不用看都知道是方玄捷。因找过他帮忙,向军昨天找到人就发信息通知了他。没想到今天他就能从帝都找来这。这让向军不满之余又有些佩服。 等向军看见方玄捷苍白的脸色,和两个黑眼圈,他大吃一惊。等方玄捷跟瑾玉寒暄完,向军低声问:“你啥时候坐的飞机?” 方玄捷说:“昨天下午。昨晚我到你们住的酒店,不过太晚就没跟你说了。”事实上,他接到消息就直接去机场。在酒店里,没了家里阵法的保护,他整晚没睡好。好不容易睡了会,看到向军发的朋友圈,他导航了这面馆的位置,立即打出租车过来了。 顾及顾行钧,方玄捷不敢挨着瑾玉,连话都谨慎很多。他现在才发现,当瑾玉对他有不同价值后,顾行钧反而成了阻碍。 他心想:“能让我休息好,哪怕让我追求傅瑾玉都成。哎,偏生不能得罪顾行钧。还是先设法做朋友,再找其他法子。” 方玄捷比向军果决,客套一阵就单刀直入问瑾玉之后的安排,得到同样回复也不罢休,又问瑾玉的电话号码和微信。他解释说:“上次你借我的外套我都洗好了。还有说好请你吃大餐,我都物色了好几家老字号餐厅呢。” 瑾玉沉吟不语,望见顾行钧和向军期盼的眼神。心想:“远香近臭。不跟他们联系反倒被惦记,联系多了或许他们就不在意了。”这么一想,就将电话和微信给方玄捷了。 电话和微信都是全新的,上面一点内容都没有。饶是如此,一同拿到的顾行钧和向军都很高兴。有了联系方式,三个男孩不再纠缠,安静地一起吃完早餐。 等他们走出面馆,老街的店铺都在陆续开门。街上有几只猫狗相互嬉戏,不知觉就打闹到瑾玉脚边。 顾行钧怕这些猫狗弄伤她,正要走去她身旁。谁知一只猫回头望见瑾玉,喵呜一声,登时跳的老远。它的同伴也接二连三地跑了。 方玄捷打趣说:“这些猫狗倒懂的避让行人。” 顾行钧却感觉不对,他小时候养过猫。最先跑的猫看瑾玉的眼神分明是在害怕。 瑾玉倒不惊讶,猫狗都有灵性,她前世就不招动物喜欢。即便有这样的觉悟,脑子还是浮现一段新的记忆。 漫天春光下,有人对她说:“我家的波斯猫生了三只小猫,你喜欢猫吗?我带你去看。一个月大的小波斯猫,十分可爱。” 她明明要拒绝,却硬着头皮说好。换来那人欢喜的笑容和约定。这让她回家坐着公交时,靠着窗望着天空的云好像都成了心的形状。周围都变成粉红色,而她一路不自觉地傻笑。 然而,就算还能感受那时的喜悦,那人的脸依旧模糊不清。 这时有人问瑾玉:“你喜欢猫还是狗呢?” 瑾玉回过神,问她的是向军。她说:“都不喜欢。我不养任何宠物。” 向军想提起家里德国黑背的念头登时灭了。倒是方玄捷接上话:“我也不养呢。我家有独立的服装间和珠宝间,猫狗闹起来就麻烦了。” 向军最烦这种炫富,毫不留情揭穿他:“你家门口的狼狗难道是摆设?” 方玄捷说:“那是我爸以前养的,离婚后他带走了。就在上周。” 向军惊疑不定,方玄捷不是最讨厌别人讨论他的家事吗?怎么还特意对傅瑾玉说这话。生怕她不知道他父母离婚了。之前他父母离婚的事还都是谣传,被他这样说就是铁板钉钉了。 方玄捷为何对傅瑾玉态度那样热络?她身上有何可图之处?让他不惜自曝家丑来接近她。向军疑心一起,开始回想这阵方玄捷的举动,一时顾不上搭话了。 顾行钧说:“我之前养过猫,后来去英国读书,没空照顾宠物,猫在老家老死后,就没再养了。” 瑾玉听了这话,难得看了顾行钧几眼。她的反常引起大家的注意。让方玄捷和向军都感到好奇。 顾行钧心头一动,想起刚才那猫的举动,说:“其实你不讨厌宠物对不对?”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被喜欢所以保持距离。 瑾玉笑了笑,顾行钧真是敏锐,她不再看他。向军想说什么,却感到很多视线。他抬头环视四周,说:“我怎么感觉大家都在看我们?” 老街的店铺开了大半,很多在布置店铺的人却都停了手,有些眼神躲闪地望着他们,有些站在店门口直接望着。这些人多是中老年人,他们的眼神或是好奇,或是同情。所有的视线都指向瑾玉。 王瑜最先反应过来,笑说:“都是以前的老街坊,大概太久不见了。你们自便,我们先走一步。”她微笑着向四周打几声招呼,动作却很迅速。先是抱起在走路的宽宽,不顾他的抗议,拉着瑾玉快速离开。 瑾玉低着头跟着王瑜离开,那些人的视线就一直尾随着她。若非王瑜方才说了是老街坊,向军就要骂人了。 向军愤愤不平说:“有什么好看?跟围观耍猴似的。真没礼貌!” 顾行钧则是又惊又怒。傅瑾玉好好走在街上,都要被人用那样的眼神围观,那她回学校怎么办?难道天才遭遇不幸就要被人指点议论么?她收起笑容,低头离开的样子让他很难过。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 方玄捷没他两反应那么大。在他看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唯独让他瞬间变脸的是,远处竟然站着宋晰亭。他走前几步,对方身影一晃,就淹没在成排的大树里,再无踪影。 王瑜和瑾玉逃命似地离开那条老街,跑到原来老榕树那处。王瑜抱着宽宽,很快就累的气喘吁吁。她将宽宽放到滑滑梯,让他自己玩。跟瑾玉坐到滑滑梯旁的长凳,缓了口气说:“真危险,再呆在那他们就要跟我们打招呼了。”老人叙旧就会聊个没完。 瑾玉也心有余悸,说:“这里真不能久呆。有些老人到了一定年纪会相面,我怕露馅了。” 她们都被长辈们说的心软,考虑留多一两天。可被这样一折腾,又想快点离开了。 王瑜开玩笑说:“只怪你从前名气大,称霸一条街。” 瑾玉笑了,说:“这都赖你,让我一战成名!” 王瑜放声大笑,这些天有瑾玉陪着,让她渐渐从过去的阴霾走了出来,心情开怀许多。她说:“你在这里休息,我去买两瓶汽水。” 王瑜一个转身,思绪从绿意盎然的街道飞回了过去的老街。那时因为家庭变故,她停学一年,陪妈妈处理各种事务,见识了人情冷暖。本来就性格纤细的她变得更加敏感。她想念父亲,却又怕他是故意失踪。有时还会骂父亲。矛盾的念头反复折磨着她,让她个性变得古怪起来。 她比瑾玉大两岁,瑾玉早读书一年,她停学一年,两人就成了同班同学。一同上学又一同进面馆做兼职。王瑜极力表现像大姐姐般,想跟从前一样照顾瑾玉,可终究力不从心。反倒是瑾玉,在对她格格不入的世界中展现出极强的韧性。 记性极好的瑾玉从普通店员做起,精通算账的她则做了收银员。瑾玉不到三个月熟悉了所有熟客和他们的喜好。还自发去厨房帮忙洗菜备菜。一年不到,又在旁看会了她舅舅做面的手势。而她,却越来越不在状态。 对着面馆里斑驳的墙,她会想念舞蹈室那面玻璃墙,里面会映出窗外照进栏杆和地面的阳光。 看着收银机她会想起钢琴的黑白键,顾客的粗言秽语让她幻想着还在英语教室。尽管她一个数字都没算错,她对周遭的厌恶和排斥那样明显。店里的人都远着她。背地叫她大小姐,落地凤凰。若非有瑾玉帮着她说话,那些人就要当面取笑她了。 过去瑾玉表现平常,都靠她耳提面命混过各种考试。落魄后,王瑜成了被保护那个,她试过努力,却总是徒劳无功。她永远懂不明白店员顾客间的笑话,也学不会跟人大声讨价还价。无能为力的她愈发沉默。 终于有一日,她因琐事与一店员争吵,就赌气在晚上自己离开。平日下班,都是由店里的员工轮流送她和瑾玉回家。那日却因面子过不去,又厌烦瑾玉与他们关系好,说一声就离开。 结果遇到街上几个不良少年,被摸了一把。她吓得不轻,跟着跑出来找她的瑾玉一个拳头打过去。最后,双方勉强打成平手。大人来了后,瑾玉让她隐瞒,说是跟路人几句口角。 从那以后,瑾玉天天去找那几个人打架,哪怕她处在下风,她也不怕。那些不良少年都住老街,不到三个月,跟瑾玉打怕了,见她们都绕路走。 出了这事后,瑾玉剪短头发,重拾拳脚功夫。又跟她舅舅学压面,养出一身力气。才初一的瑾玉,身高有一米七二,走在老街上比男生还有气势。 王瑜很是内疚,瑾玉却说:“小时候谨宇身体弱让我陪他学了咏春拳。妈妈怕我变得粗鲁,十岁后就不让我学,可我放不下。”王瑜才明白,瑾玉原来是翘了舞蹈钢琴课去学武术。 瑾玉说了一句令她终身难忘的话:“瑜,大人的事情让大人解决。我们还有一双手,它能帮我们赚回所有。” 一年后,瑾玉在面馆的墙上挂了一副画。对她说:“虽然没有舞蹈室画的漂亮,将来我能超过它。” 王瑜终于笑了,那一年她学会了跟大家相处,也学着面馆的采购和销售。斑驳的墙无法开出华丽的花朵,可有瑾玉在,瑾玉画的花能从墙上开到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