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云照送春华回去,他们一起下楼,到了小区外面的小道上,春华习惯性地抬头,她记得这里有几株银杏,高大繁茂,绿叶满树的时候非常好看,她是摄影师,对颜色和光影有着超乎寻常的迷恋,所以每次经过这里,她都要停下来看看。 但是这次她却没有看到一片叶子,不仅叶子,连整棵树都不见了,只剩一个个坑,光秃秃的露出翻新的泥土,她非常奇怪,“这里的银杏怎么不见了?”,刚才来得急,她居然也没发现。 “前几天让物业砍了,说是得了叶枯病。” “你是因为这个搬家的吗?” “嗯。” 贺春华知道他一直很喜欢银杏,当初搬到这个小区,也是因为这里的银杏比前一个租住的小区里的银杏好看,其实这里的居住条件远远不如前一个小区,不管是设施还是交通,可是他不在乎,只要有银杏就好。每个人选择居住环境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有人喜欢干净,有人喜欢热闹,云照则是喜欢有着许多银杏树的地方。 “你新租的那个应该也有银杏吧?” “有,不过不是很多,只在客厅的窗户外面有一株,正好长到和楼层一样高。” “那不是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了?” “嗯。” “师兄,你可以把沙发搬到窗户的位置,这样阳光会穿过树叶照在沙发上,春天是绿色,秋天是黄色,在沙发上睡午觉,影子晃来晃去的,一定美极了。” 云照看着贺春华,刚才她还烦恼忧心来着,这会已经恢复过来了,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只要一有情绪就会放在脸上,碰到一点不好的事情都会郁闷好几天,现在的她沉稳多了,她不会再絮絮叨叨地重复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听到惊人的消息也不会像以前惊骇不已,她已经会处理心事,调节情绪,学会心平气和的面对意外的变故了。 看到她从不谙世事变成这么善解人意的样子,云照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已经长大了,心理上长大了,可是这种成长不是在一个个小挫折中积攒的,是以失去最好朋友为代价换来的。 值得吗? 不值得。 所有以死亡为代价换来的成长,都不值得。 这也是他长久以来的一个心结,凶手杀了人,警察抓人,法院宣判罪名,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很公平公正,所以总有人在凶手落网以后拿着法院的判词说总算可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死掉的人已经死掉了,他们不会有任何感知,能够深切体会到悲伤和痛苦的只有他们的爱人、亲人还有朋友,在余下的生命里,他们将永远被死去的人影响着,吃饭的时候会想起桌上有他爱吃的菜,逛街的时候会想起他喜欢的颜色,看到情侣手牵着手走过,会想起两个人的甜蜜时光……这种悲伤和痛苦,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可以解决。 云照低头想着,忽然,他的神经起了变化,那是一种在无数紧张环境里练就的预知感,他抬起头,拐角的地方出现了一辆摩托,上面坐着一个完全被黑色淹没的人,黑色的衣裤,黑色的头盔,黑色的车子,这种完全的黑曝露在阳光下简直是突兀而又奇异的存在。 每每有这种不寻常的人出现,十有八九都要发生什么事情。 云照不觉停下,春华和他并肩而行,他停下,她也就停下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也看到了这个奇怪的黑衣人,这条道上没有其他人,所以她看的还蛮清楚的,她不是警察,没有云照的敏感,她只是奇怪怎么会有人打扮成这个样子? “师兄,你看那个人好奇怪。” 她把这当成一件怪事说给他听,可云照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皱紧眉毛一直看着前面,春华疑惑道,“师兄?” 云照忽然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他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捏的她的手都痛了,春华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粗暴的对过她,她心里纳罕,刚想问他,身边忽然嗖的一声,一股劲风呼啸而过,堪堪擦过她的衣服,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听到咔哒一声,云照把手按在了腰上,这是他拔枪的预备动作,春华看过他在警校受训的照片,他拔枪之前都会先用手按住腰部,现在不是受训的时候,他做出这个姿势,难道有人在对他们射击? 刚才那股劲风,是子弹飞过的声音? 云照拉她到身后,开枪的人一定就在他们前面,冼家敏踮高脚尖,隔着云照的肩膀看前面,云照的个子比她高很多,她穿的又是平底鞋,看着很费力,只是明晃晃的太阳照着,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非常醒目,她虽然看着费力,但还是看到黑衣人手上架了一把枪,长长的杆子,黑洞洞的枪口,想到刚才的那一枪就是从这个黑洞洞的枪□□出来的,贺春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下意识地靠近云照,发现他整个人隐隐透着一股寒冷,贺春华认识他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因为陌生,她反而清醒了些,她忽然想起云照在警界有枪王之称,这样的他,是不会输的。 她心里想了这么多,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云照和黑衣人各自开了一枪,黑衣人开的这一枪和上次的那枪一样,只擦过他们身边,云照的这枪却将他的一个车灯打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中的关系,黑衣人知道自己不是云照的对手,他没有还击,一踩油门跑了。 “师兄……” “别动,可能有诈。” 云照的眉头仍然皱着,几年的从警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暗地里或许还有埋伏,他依旧保持着持枪的姿势,眼神快速将周围扫了一遍,同时在心里下判断,这是九栋和十栋之间的小道,他们的背后是围墙,前方是唯一的出路,左拐直走是北门,通往商场,右拐直走是美食街,这个时候,应该有很多人在吃饭,黑衣人刚才出门右拐,跑到美食街,这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既然选择藏身,应该不会再来了。 云照收了枪,转回身,春华听他的话,还站在他的身后,看到她一脸怔忡的样子,云照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用很慢的语速说,“别怕,他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 “真的……不会来了吗?” “嗯,不会来了,你放心。” 云照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用很慢的语速,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像在做一件平常的事,他的眼神也很镇定,仿佛刚才遇到的不是危险,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看着他的手,他的眼神,听着他说话,春华感到世界又恢复了安宁,她的狂跳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春华摇摇头,她虽然平时娇生惯养,但不是不懂分寸的人,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她动了动嗓子,“应该要查一下刚才那个人是谁吧?” “嗯,不过他跑了,只能调监控看了。” “他开了两枪,要不要把子弹取出来?” “要,不过子弹射进了墙壁,要用工具,你在这等我,我回家拿工具箱。” 云照回家拿了工具箱回来,用刀子取弹头,春华就在一边看着他,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了,不必再担心什么,可是她仍然心有余悸,觉得有点不真实,因为这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景,她恍恍惚惚地问他,“师兄,你说刚才袭击我们的人是谁啊?” 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他对我们开枪,是不是想杀了我们?” 可是她也没有仇人啊,谁会想杀她?师兄呢,他是警察,家里又有背景,有谁敢找他的麻烦? “他不想杀你,他也不想杀我。”,云照说,“两枪全部射偏,后面也没有再开枪,说明他并不想要我们的命。” “那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不是为了寻仇和报复。” “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报复,至少要把我们打伤才算吧,可是刚才那两枪连我们的头发都没碰到。” “那他是为了什么,只是纯粹地作恶?” 是了,新闻里不是报道过吗,反社会型人格的人,都是没有目标的行凶,会不会,刚才那个黑衣人就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是反社会型人格的人,不会只开两枪就跑了,因为他们有着高度的攻击性,下手绝不会轻,也不会这么有计划,他们都是无计划性的行凶。” 云照说,“刚才那个人全身都是黑色,也没有把脸露出来,甚至等到这条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开枪,这全都表明他是有备而来,是有计划的。” 贺春华越听越害怕,“会是谁呢,我又没有和谁结怨。” “所以,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 “你,你有仇家?” “警察的朋友也许不多,但仇家一定不少。” 明明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可他的语气却像是在调侃,“被我送进牢里的和等着进牢里的,没有一打,也有十个。” “可是你刚才说过对方不是为了寻仇和报复。”,春华没忘了他说的话。 “除了寻仇和报复,还有别的。” “什么?” “警告。” “警告?” “嗯,比如在查的案子可能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不好明说,只能用这种暗戳戳的方式警告。” “那你不是很危险吗,万一他再来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再来了。”,云照笑了笑,“小偷不会连续偷一个人,杀手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