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赵怀玉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那些人都和她没关系,周遭的一切都视若不见,她眼里只有一个身影。
一个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女人,那女人是她的母亲,一个刚舍她而去的母亲。她两眼无神的看着,没有悲伤,没有掉眼泪,只是机械木偶般,瞪着空洞的眼睛。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喊着什么,忽远忽近,不可捉摸,空灵诡异,像是喊着她的名字,又像是别的什么,分不清。她不管这个声音是谁的,也不想分清喊的是什么,她现在心里只有一句话,她娘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你叫赵怀玉,你叫赵怀玉,你叫赵怀玉……”是的,她叫赵怀玉,可是她娘为什么要给她起名叫赵怀玉呢?她不知道,她也从来没问过,她也从来不知道,她为何姓赵,为何要叫赵怀玉。她爹爹是谁,她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爹爹,从出生都没见过,她连爹爹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被爹爹宠爱的时光。没有被呵护过,没有被拥抱过,没有被逗弄和心疼过。她的第一个亲人是她的母亲,从记事起,她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也一直在逃亡。她没有家,也不知家为何物,她只有东躲西藏,和因护卫她们,而身死离开的叔叔姨姨们。六岁的她,已经比同龄人吃了很多的苦,也见证了太多的死亡,可当死亡降临到她母亲身上,她还是不能接受,只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也离她而去了,也带走了一切,周围只剩空白。
她空洞的看着周遭一切,机械般的低下身子,匍匐在地,慢慢地爬近她母亲。只见她母亲原本清秀的面容,已经毫无生气,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是瞪着她,又像是瞪着别的地方。她支起小手,努力的想要用手,将她母亲的眼皮覆盖住,可是她力气小,又是第一次,手忙脚乱,努力了好几次,才将她母亲的双眼闭住。她只觉她母亲的脸,好凉,好凉,冰冷的可怕,可是她并没有害怕。她只觉得母亲可能冷了,需要好好暖暖,她只想给母亲好好暖暖。她用小身躯,贴近她母亲,用一双小手,努力的抱住她母亲的身子,脸贴紧她母亲的脸。
她只觉,母亲的脸,很冰冷,很僵硬,没有了柔软和温暖。她记得,以前她冷的时候,她母亲就这样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将脸贴紧她的面皮,为她取暖,那时候,她的脸,是很温暖,很柔软的。一边哼着歌,一边哄自己入睡,有时候是唱着诗词。她听不懂那些诗词,只觉很好听,偶尔母亲还为自己讲解那些诗词的含意和里面的故事。可现在,她感觉,她可能再也听不到她母亲为她讲解诗词了,就像现在她暖了不知多久,她母亲的脸依旧是冰冷的,毫无一点温暖。她用脸一直摩挲着她母亲的脸,她不愿意放弃,只要多摩挲一会,她母亲的脸就会温暖了,再多摩挲一会,再多摩挲一会,就快了。她哼着她母亲常给她哼的歌——
“花儿香,月儿美,黄鹂声声歌儿醉,清风轻,云儿飞,蛙声一片催人睡,小宝贝,不要怕,有我在你身边陪,乖乖睡,做好梦,醒来带你去看山和水……”,歌声轻缓,稚声稚嫩。
看到如此惨景,那些围拢在一旁的杀手们,有的也忍不住闭起了眼睛,不忍直视。虽然是人间惨景,但是,这个小女孩还是得死,上面下的命令格杀勿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完成不了,提头来见。所以,为了自己能活着,为了完成任务,这个小女孩必须得死。世人不都是应该这样么,当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都受到威胁时,不都牺牲他人,而保留自己么?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自己能活着好过他人活着,而且牺牲一个小女孩,能让这么多人活着。如果是老天爷在,做出一个选择,恐怕他也不会认为这样有错。怪只怪她生错了地方,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又连累了这么多人为她送命。既然有人希望她死,那她就应该死,她一死就能换来很多人的安生。
想到此处,很多人已经抽出了兵刃,一步,一步走近赵怀玉,一群人围拢过来,准备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动手。
看着她兀自摩挲不停,有个人终于忍不住了,挥起刀向着她的项处砍去。这一刀很是自然,他觉得很有信心,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那个小女孩的头颅砍掉。然而,事实总有然而,然而最后,他看见的不是小女孩的头颅掉了,而是,他看见了一只手臂飞起,带着一种优美的弧度,一飞而起,还伴随着一串鲜红的血花,那血花就像是天空中突然开起了梅花一般,煞是好看。然后他便感觉手臂一轻,继而大痛,一声惨呼,昏了过去。那些围拢人的也是一惊,纷纷全部抽出兵刃,扯出盾牌,护在身前,做出自卫的姿势,向四周看去。却发现除了自己这些人,便只有小女孩,和躺在地上,她母亲的尸首,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领头的忍不住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然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人回答。领头的使了一个眼色,有四五个人一起向小女孩砍去,这次只见又有五条手臂飞起,然后便听见几声惨呼连连。这次连领头的也忍不住变了表情,手下那些人更是露出了骇然的神色。连人都没看见是谁,已经折了六个,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众人不自觉的背对背围拢在一起,看向四周,只见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能闻听到,自己人的每个人的呼吸声,便无别的。领头的怒喝道:“有种的出来,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他这话说的,却不去想自己这一群人,对一个孩子下手,算不算英雄好汉。然而依旧没人回答他,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管这人是人是鬼,先杀了小女孩再说,只要杀了小女孩,管他是人是鬼,最后都不重要。
领头的一声低喝“杀”,然后那些人手挽兵刃,执着盾牌,围拢一起,齐齐向小女孩身上招呼过去。此时的赵怀玉,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一直在用脸摩挲她的母亲。眼看她避无可避,就要丧生在,这群人的乱刃之下。
突然,一条黑影,极速无比的冲入人群,然后,那些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便感身子一轻。一群人如被大浪冲垮了一般,纷纷被抛飞出去,落地便是惨呼连连,不是胳膊骨折了,就是腿折了,要么肋骨或者脊椎碎裂了。不过好在那人没有下死手,都活着,只不过好多人疼的昏了过去。领头的身手不错,落地的时候控制住了身形,不过还是,因为过于受力,手腕折了,疼的他汗珠直流,并未昏过去。他看向那条黑影,只见那人,头带蓑笠,身披蓑衣,一副渔翁的打扮,领的头只觉一愣,这是什么装扮?那人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瞧不清,只听他淡淡的道:“英雄好汉,你们也配说,一群人大男人,对一个几岁的女孩子下手,你们也真够资格!”。
领头的脸色一红,怒道:“阁下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何苦坏我们的好事。”。
那人一听,身子一闪,快如瞬影,欺近领头人,说道:“怎么?要记住我是谁么?好去交差,被何人搅了好事?但是你们不是缉刑司,我就算说了,你们又怎么能找得到我?”。
领头的一惊,这人好快,根本都没瞧清他是怎么欺过来,只感觉有条暗影而已。这个时候离得近了,已经瞧见那人蓑笠之下的面容了,只见他脸色青惨惨的,面无血色,毫无悲喜的表情,越看越觉得渗人。便猜想,这人不是带了面具,就是因为生病,或者练武导致的这样。他心下虽然惴惴,不过他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忍着手腕的剧痛,凝视着那人,说道:“我们虽然不是缉刑司,但我们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人敬我一尺,我还对方一丈,斩尽杀绝,不死不休。”。
那人阴惨惨的似笑非笑,说道:“很好,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女孩我护十年,十年之后,我不再管,你们要是有能力杀了她,悉听尊便。”。
领头的一听大为惊恐,急道:“不行,这女孩身上背负了太多秘密,要是容她活着,就像是一枚随时可以点燃的火药!”。
那人冷冷的看着领头人,眼光骇人,随时都要爆起杀人,极为冰冷的道:“怎么?你要阻我?”。
领头的一窒,就算自己这群人都没受伤,也不是对手,更遑论现在自己和手下已经全部受伤。
那人见领头的说不出话来,也不再废话,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领头的只觉身子一轻,又被抛了出去,这次落地,他另一个手臂又断了,直接昏了过去。
赵怀玉对那个人的到来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她的母亲,一直在用脸摩挲着,为她母亲取暖。可是无论怎么摩挲,她母亲都不见起色,一动不动,冰凉依旧,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
那人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便一手抓起她,还有她母亲的尸首,健步如飞,身法极速的离开了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赵怀玉对一切都视做空白。好像那人带着她和她母亲的尸首走了,很远,很远,不知跨过了多少山岭,也不知跃过了多少河流,更不知穿过了多少山谷和密林。
当她从空白的世界回过神来时,只见面前多了一座,乱石堆砌的土堆,土堆前还立着一个木桩,上面整整齐齐写着几个大字,她认得那几个字,她母亲教过她。那上面刻的是,“赵妇章氏含琼之墓”,她知道这是她母亲的墓,她愣愣的看着,依旧没哭。她明明很伤心,很难过,只是感觉空旷旷的,身边什么也没了,什么也抓不住。她就是哭不出来,不知是因为觉得哭已经没有用,就算流眼泪也挽不回她母亲,还是因为已经伤心到极致,已经无法哭泣。她愣愣的看着,盯着那几个字,她知道她母亲活不过来了,虽然她只有六岁,可她早已经知道了死亡是什么,她见过了好多次,只不过这次是她的母亲,她最亲的人,最疼爱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