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长卿身着大红嫁衣,沉入了江底。 漆黑的双眼静静的望着头顶上黄水江流,身上是无限的江水所带来的刺骨冰凉,鼻口间吐出一个个的小小的泡泡。 胸间在一点一点的窒息……身体在一点一点的随着江中之水从指缝间流出上升而堕入黑暗…… 她其实很想要挣扎,挣扎摆动自己沉甸甸的肢体,然后向上游,游到水面外的天边,最后哗啦一声透出水面,呼吸水面之外新鲜的空气。 很想很想。 可是一切都是妄念,她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没有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能够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四肢只用力的沉重的拉着她,向下坠,向下坠…… 花长卿望着这个昏暗的世界,望着头顶上照进江水抵达深处微弱的光,慢慢的、不愿意,也不甘的闭上了沉重又疲倦的眼皮。 她知道自己这是要死了,因为她上辈子死去时就是这个样子,很累、很倦、很冷、很冰。 可是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要死?她不甘心,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她明明……坐在扎满红绸的大船上,披着盖头。 她喝下了她未来夫君递过来的一杯酒,喝完之后腹中便开始绞痛,她失手打破了酒杯,眼前一片旋转,脑海一片黑暗。再然后,只剩下被人直接丢入了阴冷的江中的模糊记忆。 …… 水流缓缓漫过,鱼儿慢慢游过,不知过了多久。 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静静地躺在江底,就像睡着了一般。 河水漫过青丝,扬起红袍,女子头顶的河水由明亮变为黑暗,又由黑暗变为明亮。 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花长卿在心里念着。 周围只有水的声音,很安静,很清凉。 她不想死,死的那么憋屈,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不知道在一片混沌中念了多久,忽然,早没有知觉的身体破天荒的感觉有什么东西缠绕了上来,寂静黑暗中的深处出现了第二个声音,那个声音问道——你想要活下去是吗? 是……花长卿没有想为何会出现这个声音,也没有去想的意识。她脑海里面什么念头都没有,一切都变得模糊。她只想着一个事情,她想活。 她依靠着这个本能回答着。 那个声音说——可以,你可以活。只是从此你的命不归天、不归地、更不归你自己,你会一直的活下去。当你身边的人渐渐容颜老去,化为枯骨,你也会活着,一直活着。你不能有爱人,不能有亲人,因为他们都会离你而去,你会永远一个人,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死,我要活,我愿意…… 哪怕孤独? 是,那怕孤独…… 不后悔?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后不后悔,我不知道。将来如何,将来承受。我只知道现在我只想活。我实在忍受不了此刻死亡的冰凉,也忍受不了那个害我之人此刻的逍遥,我更受不了我的爹娘养女一世,却老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此刻只想活,我只想活…… ——还有代价,只怕你承受不了。 不怕,我不问,你不说,便不怕。 ——好,如你所愿…… 奇异莫名出现的话音落下,再无声息。而黑暗之中,江水深处平躺着的女子尸体蓦然睁开眼睛。 ……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耀眼的光线洒在叶子上染上一片金黄,闪闪发光。 这片叶子所处的草丛的不远处,一个背着背篼、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女孩边蹦边跳的走在河边的高坡上。走着走着,却忽然就站立住了。 她双眼似乎被什么突然的东西吸引住了,定定盯向了不远处的河岸边。 那里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在这样颜色有些单调的地方有些尤其的醒目。小女孩好奇的伸头看了半天,向前面走了两步,发现红色的另一边一地黑黑的长发,被吓得一退,然后大叫了一声麻溜的转身向后跑去。 “啊!阿娘,阿娘!你快来看呀,那里有一个人!” “嚷嚷什么,来了来了……”不远处脚步声渐行渐近,中间脚步声停了停,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惊了一下,“这……”疑惑的走近那抹刺目的红色边上蹲下,然后便是那妇人的惊呼,声音大大咧咧的:“哎,这是个姑娘呀!”她伸手撩了撩女子铺了一地的青丝,又扯了扯对方的衣裳。“真是一个人,哟~这是嫁衣呀,穿着嫁衣该是新娘子,怎么会掉进江里?我看看……”妇人伸出手去。 旁边的小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叫嚷着:“阿娘,怎么样怎么样,这个姐姐有没有事?” 妇人摸到女子的脸颊,一下子触电似的又抽了回来,不由皱了眉头,眼中闪过惊慌,声音一下子变的迟疑和害怕:“这身子好冰凉,该不会死了吧?” 小女孩愣愣的歪头看着。 妇人犹豫着朝这个像睡着了的新娘子探了探鼻息,然后咝~的一声猛地再次伸回手来,脸色立刻就变了,“没有气息,这人、这人,这是个死人啊!” “死人,这么漂亮的姐姐……死人,是不是就是不会再醒来的人?和之前三伯家的小栓子一样?”小女孩背着小背篓歪歪脑袋无知无觉地问道。 妇人仿佛一下子被惹怒了一般,伸手打了一下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呢闭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阿花、阿花!”夫人的声音十分的尖锐,看旁边的女孩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又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真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快、快着人去报官,这有人死了!” “哦哦!”嗒嗒嗒的声音响起,小女孩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妇人待小女孩走后,立刻便合起了双手闭上了眼睛念道。一阵凉风吹来,夫人莫名感觉背上一寒,身子一抖,口中的佛语念得更加的用力起来。念了许久之后偷偷的将一只眼睛张出了一丝细缝,扫一眼地上的人,心头一怨,忍不住偷偷地骂道:“真是出门没烧香,遇到了这么晦气的事……”然后又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妇人却因又闭上了眼睛,没看到地上的身影手指微微的动了动。 什么死人? 什么阿弥陀佛…… 趴在江边身上紧贴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听着耳边的声音,烦躁地皱了皱眉。长长的睫毛因此颤动了几下,可耳旁妇女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满而停止,还在不停恬躁的念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念得让人心烦。 睫毛再颤抖了几下后,花长卿终于忍受不住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模糊一片,只有一团灰影,她摇了摇头,眼前的模糊散去,才豁然清晰了起来。 一个体型宽大,四十好几的妇人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念着阿弥陀佛。 手撑着地站起身。 这是一个江边,旁边就是江水。对面一岸翠绿,这面一野黄野,只有一些大树和草丛立着。江边岸上的沙泥都带着细碎的石子,花长卿看了看自己的手,许多尖锐的小石子儿没有陷在皮肉中,却镶在了皮肉上。 随即放下。 ……好像没感觉,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然后又抬起头来…… 而妇人正闭着眼睛合着手掌对着天边阿弥陀佛。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奇怪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到地上的红色身影己然爬起! 妇人身体一僵,一下子骇然地睁大了眼球。看着面前那个明明已经是个死人了的新娘子站起。 无限的恐惧从心头滋生起来…… 花长卿扫完了周边的场景之后,目光瞥向在场唯一的人。 对方瞧她望过来,静默的对视了十秒之后,猛地拼命尖叫:“啊啊啊啊!!!!诈尸了!阿花!当家的!诈尸了呀!!!” 花长卿被对方的尖叫刺激的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两步,想告诉对方说自己不是诈尸。 但妇人见她走过来,眼睛却睁得更大了,声音更响了,身子也发癫似的抖了起来,十分激动地尖叫:“啊啊啊!!!阿花呀!!阿花呀!!你这死丫头快回来!快回来呀——”面上满是狰狞,眼中满是恐惧,声音仿佛都快哭了一样。 她又走了两步。 “……啊啊啊啊,啊。”终于,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噎在喉咙管,妇人眼一翻,胸一提,倒了下去。 扬起一片尘灰。 红衣女子苍白又没有血色的脸庞愣了愣,然后漆黑幽深的双眼移了移,移向了自己的双手。 手掌的肉里全是沙子和石子,但一点都不疼。 她又抬头看看天,却又眯了眯眼迅速的撇了开,仿佛觉得无比的刺目和难以忍受。 皱了皱眉。接着她又看看地面和旁边的河流,再看了看地上的妇人,最后再看了看自己。 她身上还穿着那身喜服,有点儿旧了,也有点泛黄,可能是在水中泡了太久的缘故。可这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了好多心思。 想到此处,觉得自己此时该流泪的,但是她的眼眶却没有丝毫要流泪的感觉,她扯了扯湿嗒嗒的大红嫁衣,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中年妇人,弯腰将她挪在了某棵树荫下面,之后,便茫然地空洞地转身离去。 她是谁?她现在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个信号一样,一道道光影随着在脑海中闪过。 啊,想起来了,她叫花长卿。一个富庶世家之女。家里头虽富庶了些,却并不是一个了不得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也只算是一个中等人罢了。 但也真有一点特殊,那便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曾经她所生活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天空海阔,车水马龙。她则是一个普通上班族小白领,在一个大城市的小公司里面千篇一律的工作着;有着普通平淡却又还算幸福的家庭,但是在一次意外连环追尾的车祸之后,就来到了这里。 这一世她的家人待她极好,她的生活也很富裕,几乎没什么愁的。由于来到这里时还是四五岁的小孩,几乎是从小长到大,爹爹疼娘亲爱的,所以多年以来,也慢慢的有了属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这些年她生活的很好。 来到了这里之后也没有像曾经看过小说一样做出什么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有时想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日子也不是不可以,全由人家安排,该学什么就学,不该做就就不做,过得规规矩矩,她也不用动什么脑子。 随遇而安很好。 也是上辈子因为性格无趣的问题,一辈子就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但她对感情之事也没什么念想,年纪稍大了才一次一次的被父母压着相亲,但由于她无趣又木讷的性格,加上相貌又不出色,总无疾而终。 有时候就想着可能在父母双双离去之后,自己会一个人过到老,过到死。 那个时代的女性总还是有能力养活自己一辈子。 却没想到自己先行一步,来到了这个世界。可能又因为上辈子平淡又无趣的一生所养成的温拖散漫和同样无趣的性格,所以来到这里之后,她也不在乎什么三妻四妾。且这个时代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三妻四妾的,她还笑她从前被电视剧毒茶了脑袋。 然后,大了,定了亲,许人了。 却想不到在十八亲嫁之日,她这一生中算是最重要的时候,被她未来的夫君毒酒一杯,丢进了江里。 被丢进了江里的那一刻,她还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像无聊时看过的小说和电视里面一样,作为穿越女果然不能安安生生一辈子。 可是,能不能不要那么狗血加俗套。 她要嫁的人姓楚,名君秋。十一岁被领到她家中来,与她从小相处,可谓是青梅竹马。大了之后被父亲许给他,也是顺应自然。可若如此就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不然她也不会亲手来绣她的嫁衣。 她一针一线绣的是嫁衣呀…… 看着这大红嫁衣,女子紧了紧捻着衣裳的手指头,指甲还带着水中的沙泥。 她此刻甚至还能感觉得到沉入江底时刺骨的寒凉,和等待死神降临的不甘,身体一点一点开始窒息的恐惧。 但想起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还又是时时带着那般温暖温柔的笑容…… 哪怕是一颗她这个心理年龄过半的心也忍不住被勾了起了点点涟漪。 呵呵,真像话本子和电视剧里面的故事啊——个屁! 身在其中才会知道,这他!妈!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怨恨抑制不住的从心底蔓延,笼罩。 花长卿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明白她那未来的夫君,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为什么要害了她,就算有什么缘故,他怎么也狠得下心…… 一只飞鸟惊过,顺便尖锐的叫唤一声,从这头的树枝上飞到另一边,划过空间的气流。 天空中大朵大朵的白云在飘。 思续被打断,花长卿惊起似的抬起头,然后继续走。 脑海中的思绪没有继续连接上,愤恨也莫名其妙的消息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