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正同阎王说着话,见他朝某个方向盯了片刻,于是他也望了过去,只见绿荫茂盛的林子并无异样,便问:“阎王大人这是在看什么?” “无事。”阎王道,“既是瘴气全部清理完毕,我也该走了。” “是,阎王大人慢走。”徐望将人送走后,便开始安排手下,毕竟守在长右山不是长久的事,徐归不回来,谁也没有办法。他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留一两个守在这里,其余人投入和魔界的战争中去。 自徐归被赶出浮玉山后,掌门师尊就开始闭关,到现在都未曾出来过,偌大的一个浮玉山就靠着徐望一人支撑着,稍一失神,便会让整个浮玉山陷入万劫不复,所以他必须扛起重任,保护好自己生长之地。 这一次仙魔大战主要是仙界其他门派同魔界的战争,浮玉山并没有作为主力上场,故而他才有了时间去寻找徐归,抓到穆玄,以防后患。 …… 阎王见到穆玄一事无人知晓,本身他就不是多嘴之人,就算有心同徐归说上一番,奈何她自上次睡去之后便不曾醒来,根本无法听他说话。他从长右山回来后,便去了徐归的房中,推开门便见那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呼吸缓和,面色红润,仿佛才刚刚入睡不久,而事实上,她已经一连睡了几日,期间未曾醒来。 阎王坐到床边,看着沉睡的徐归,轻轻拉起她的手,将薄如蝉翼的袖子掀起,果不其然见到了愈来愈严重的烙痕。 古书上记载,“心魔者,堕仙也。执念愈深,烙痕愈深,待遍及周身,便是魂飞魄散之日。” 阎王告诉过徐归,只是她从未在意过,仿佛魂飞魄散对她而言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多思无益。而他也只是纸上谈兵,并未体验过,便是有心劝说,也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无牵无挂的人,阎王本不该在徐归身上浪费任何感情,只是见到这人为了一份看似可有可无的感情做到这种地步,也不知是该笑其痴颠还是该感其情深。 阎王看着徐归伤痕累累的手,以及紧闭的眉眼上抹不开的落寞,骤然由衷疼惜。他静静坐着,直到有人前来敲门,让他去处理事务,这才颇为不舍地松开徐归的手,面无表情地离开。 徐归一直处于黑暗之中,她也曾如同池中的鱼,为一滴随时蒸发的水而奋命游走,只是奔波跋涉上千年,她累了,太累了,只想躲在一方天地里好好休息一番,待到醒来,一切如初。 睡梦中的她知道穆玄会担心,也知道阎王前前后后来过几次,只是她不愿醒来,害怕一醒来,便又是一天一天磨着度日。 地府千年如一日的安详,只是近日来仙魔大战死伤惨重,地府倒是少有的热闹。阎王安排了几个手下帮忙维持秩序,自己忙里偷闲偶尔去看看徐归,只是他见徐归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叹了口气,便离开了徐归的房中,往藏书的阁楼去。 他掌管世间万物的生死,大到神仙妖魔,小到野草野花,无论是谁,都无法逃开他的掌握。而被掌握者,其一生的走向都会浮现在生死册上,若是阎王愿意,无人能逃出他的掌控。 除了帮助徐归寻找越玦的转世外,阎王算是第一次主动展开穆玄的生死簿,他细细研读,读罢,一脸凝重。许久之后,阎王下令,让人找到穆玄。 穆玄仍是在疯狂找人,无奈徐归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消失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他有了种她真的回到浮玉山的念头。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那日在长右山见到的人竟找上了门,一见到他便问:“你可是在找徐归?” 穆玄点点头:“是,你是谁?” 阎王细细打量着穆玄,沉默良久,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赐教。”穆玄道。 “若是我让你不要再找徐归了,你可愿意?”阎王问道。 穆玄毫不犹豫摇头:“不可能。” “若是执意要找,徐归可能就此丧命呢?” “找。” 穆玄依旧斩钉截铁,这倒让阎王感到意外,他问:“为何还要找?” “往后的事无人知道,你所说的不过是几个假设,为了毫无根据的话而放弃徐归,我做不到。” 阎王眸光深沉,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摇头叹息,“罢了,你随我来吧。” “去哪?” “随我来便是。” 说罢,阎王便转身离开,他未曾回头,丝毫不在意身后人是否跟上来。而穆玄沉思片刻,便追了上去,他一路上沉默不言,虽是有满腔话要说,可却不是对这人倾诉。 穆玄跟上阎王,问:“你究竟是谁?” “阎王。” 阎王默默看了一眼穆玄,又继续前行。不稍半刻,便回到了地府。阎王不像衍郁那般爱逗人,到了之后也是直接将人带到了徐归的房中,道:“她就在里面。” 穆玄半信半疑,只是路上遇到不少鬼兵鬼将,甚至还有黑白无常刚刚索魂回来,后面跟着脸色各异的魂魄,这才让他相信阎王的话。他推开面前沾着灰尘的门,吱呀的声音听起来古朴而诡异。 穆玄慢慢走进去,而阎王却没有跟着,站在门口不吭不响,静静看着穆玄的一举一动。 徐归仍旧躺在床榻上不肯醒来,额间的朱砂痣泛着暗红色的光,似乎在慢慢吞噬着徐归。 穆玄看到了她,心脏跳得格外猛烈,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心底,这一刻穆玄才知道徐归在他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 他欣喜若狂,只可惜徐归并不知道,她安然沉睡,以睡眠逃避所有的事情。阎王亦是知道她这种想法的,只是他不想看到往日意气风发的浮玉上仙如此颓靡,这才不惜破坏原则,找来穆玄。 很久很久以前阎王还没有坐上这个位子,被师傅丢在人间到处游历。临走前,他的师傅也就是上一任阎王丢给自己一本地图,让他按其中所标路线走,阎王一向唯命是从,拿着地图连个小道都不敢绕,而因自己的听话,他险些灰飞烟灭。 前任阎王其实自己未曾出去游历过,那些地图不过是自己猜想臆测出来的,其中许多地方无从考证,更别说其中凶险了。 阎王背着小小的行囊,对着地图走着,不料自己过于相信地图,结果一脚踩进了泥潭中,更要命的是,泥潭中潜伏这一只魔兽,它嗅到了阎王的气味,立即冲了上来,长着血盆大口,试图一口吞下他。 就在阎王闭着眼等待死亡的时候,徐归却出现了。她白衣飘飘,一招打下了魔兽,将他从泥泞就救起,之后却脸色冷漠地离开了。 那个时候徐归仍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上仙,与生俱来的出众气质在一群人中尤为突出,阎王才稍稍看了一眼,便记下了这人的身影。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仰慕的,徐归便是,老阎王告诉他要没心没肺才能坐稳这个掌控三界的位子,他做到了,只是无人知晓,在他的心中,悄悄藏着一人。 无爱无情,却是满满的景仰。而如今的徐归,阎王却只有惋惜。 阎王不想看到自己所仰慕的人如此不堪,所以他才找来穆玄。反正生死簿上的记载,两人始终要相见的,他这么做也不算违背天意。 阎王没有兴趣看两人重逢,呆了片刻后便拉上门离开,继续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开始处理事务。 …… 穆玄坐到徐归的旁边,牵起一只过于冰凉的手,细细摩挲着背上的伤痕。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徐归的时候,自己还被这双手吓到了,当时徐归虽是毫无表情,却依旧能从眼中看到她的失落。 他看着徐归,一时间竟想起了不少事来,那个被忘记的梦成了一个心结,徐归始终放不下的人成了梦魇,而她成了一个劫。 刚离开长右山时,他们曾遇到一只黑熊精,那时徐归杀了黑熊精后也是昏迷不醒,额上一直闪烁不断,一如现在。穆玄伸手触碰她额上的花纹,只觉滚烫不已,几乎要灼伤他的手,他执拗地放在上面,同徐归一起感受这种痛苦,直到他皮肉再也没了感觉之后,他才知道徐归的痛。 穆玄收回手,低头看了一下本该脱皮流血的手指,竟是毫发无伤,连半点红肿都没有。他摸摸自己的手指头,呆了许久,又将视线移回徐归的脸上,静静看着,不论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