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墨佾初识,是在那年初秋,仙踪林,山崖边。那时的秋元佾,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秋元佾也不叫秋元佾。 初秋的风,在这仙踪林里,已然有些微凉。秋元佾依旧一副酷暑之时的衣着,尽管出门前给娘亲好一顿说道,逼着他换了一套严实的,但他还是趁着他娘亲出门洗衣时换了回来。他像往常一样在这山林里上蹿下跳,微凉的风,在他而言,便是凉爽。心里头念叨着娘亲真是瞎操心,这点风也能生病吗?他又抹了把额上的汗,活动活动筋骨准备继续挑战前面的山沟。 这个山沟是他偶然发现的,唯一能通过的道路满是荆棘。若他没看错,应该还有些毒草毒虫,要想过去,这条路便不是什么好路。他观察了一番,距离是有些宽,但并不是无法跳过去。就是需要勇气和技巧。他在这徘徊了快有半年,他想今天一定要试一试。瞧着高度,摔下去应该造成不了什么大的伤害,璧岩凹凸不去,也是好爬的,摔了也还能上来。 秋元佾深吸一口气,一个起步跳跃。 “诶!小弟弟,别跳!”一声惊呼,吓得秋元佾一愣,但已经迟了,他已经跳起来了。 山沟底下突然蹿上来数根藤蔓,缠住了秋元佾的脚腕,将他往下扯。秋元佾一阵慌乱,本能地往回扒住璧岩。 “小弟弟,坚持一下!等会儿我喊1,2,3你就瞬间往上跳,我会拉你!” “1-2- 3-跳!”来人迅速起跳斩断了藤蔓,又朝下洒了两把棋子切断疯狂延伸上来的藤蔓,最后拉住了秋元佾带回了崖边。 “可算拉回来了,你没事吧?”秋元佾这才看清抱着自己的人--一个十三四岁的姐姐,墨衣斗笠,眉目很是清秀。 “...没...没事。”秋元佾扯掉脚腕的藤蔓,除了手上和胳膊上的擦伤有些严重,脚腕那块地方有些发红和刺痛,并无什么大碍。 那位姐姐检查了他的手和脚腕,将水袋掏出来替他清洗了伤口,又翻出了药膏擦在他的伤口上。药膏擦上去凉凉的,刺痛也稍稍褪去了些。秋元佾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觉得很是神奇。 “小弟弟,你还能走吗?你家在哪?我送你吧?” “能,能走的。”秋元佾挠挠头,往后方一指:“那边。我,我带,姐姐去吧......”秋元佾从未见过生人,内心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好,我牵着你的手,山路崎岖,如今你又受伤了,莫要摔了。”说着伸出了手等着秋元佾,他犹豫了几秒,把手伸了过去。 阿娘的确交代过,不得带生人进山林,更不得带进家门,不然他们会有麻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麻烦又是什么,但是这个姐姐救了自己,应该是可以带的吧? 走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对那位姐姐道:“谢..谢谢”声音小小的,仿若喃喃。 “嗯?” “谢谢..你,救了我。”秋元佾把头压低了些,声音也压低了些,要不是凑得近,牵着他的小姑娘就是习过武也要听不见了。 小姑娘瞧见他耳根子都红了,突然想笑,废了好大劲才忍住。心想着,还好没笑出来,不然这小弟弟怕是要丢下她一溜烟地跑了。嘴里回应着:“小事,正巧路过,那里太危险了,还好赶得及。对了,小弟弟叫什么名字?我叫墨佾。” “...萨祢尔”秋元佾顿了好一会儿,挠了挠头:“阿娘...只喊过我元元。” 墨佾莞尔:“元元~啊,很可爱的名字呀~好听!” 秋元佾又是一阵脸红,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墨佾突然听到他微弱地说了一句:“我...我可以叫你,墨...墨姐姐吗?” 墨佾一愣,笑道:“可以呀,我的师弟师妹都喊我墨佾姐姐或者师姐,你这声墨姐姐倒是头一次听,不过我喜欢。” 秋元佾听了瞪大了眼睛,又是满脸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元,还有多久到?你这离家的脚程有些远啊?” 秋元佾愣了一会儿:“.....很,很快了,再走一小阵子就要到了。” “啊,我叫你元元,可以吗?”墨佾瞧他这反应,问道。 “可,可以的。我只习惯元元.....这个名字。”秋元佾越说越小声,脸又开始红了起来。 “好。”说着朝他笑了笑。太容易害羞了吧!认生得可爱呀。墨佾暗自感叹,又瞧见不远前有间茅竹屋。“是那儿吗?”她指了指。 “嗯。”秋元佾点点头,拍掉了身上的尘土和杂草,抹掉了脸粘的泥,跑到门口敲门。 “阿娘,阿娘,开开门,我回来了。” 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妇女,着装简单而一丝不苟。墨佾可以看出,这一身简朴的衣物下,这位母亲很是漂亮,有着不是一般普通平民家庭的妇女的气质。难怪元元也生的很是水灵,看来是随母亲。 秋元佾的母亲推门见到了站在一旁的墨佾,皱了皱眉,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你是何人?”她问道。又拉着秋元佾低声问了句:“你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她救了我,我受了点伤,不过不要紧!然后她不放心,说要送我回来。”秋元佾小声地回道。而他的阿娘,眉头皱得更深了。 墨佾看出了他母亲眼里的警惕的排斥,拱手作揖:“小女子墨佾,自万花谷游历至此,偶遇令郎,来此并无恶意,只是不幸迷路,已在这山中兜转数日,幸而遇见令郎,将我带来至此。” “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救了他,谢谢你。”万花谷?这套饶舌的说辞,中原人!中原人!她还是要警惕。 “无甚,不过举手之劳,只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墨佾笑笑。 “姑娘来此地,有何事?” “小女子为精进医学而周游,偶遇此地发现有甚多奇珍异草,故而想进来好好探寻研究一番。若能再夫人此地借住一段时日,小女子定当感激不尽。实乃不情之请,并不强求,若有不便,也请夫人告知出山之路。”墨佾又是一鞠,等待她的回答。 她思考良久,终是吐了一口浊气,道:“你救了他,不可能欠你这份恩情,既然你要留,我便答应你,当做回了你这份恩情了。不过我有要求。” “夫人尽管提。” “以此为中心,方圆60里外是你不可以涉足的地方。如若遇到生人,能则勿进,近了,让他反向走即可,切忌不可带过来。届时你若要离去,我可以亲自带你出山,但是你必须对此地的一切,保密。如何?” “好。我答应你。”墨佾答得干脆,“以万花谷的名义起誓,定不违背诺言。” “好,你可以住在这了,随我进来吧。” “谢谢夫人。”墨佾很兴奋,拽紧了背后的医药箱,跟上前去。 “在这不必太过拘束,外面的繁琐规矩尽可减去,这里只有我们。”她转身要进厨房,又道;“先吃饭吧,元元,去洗手,你也是。让元元带你去吧。” “好,墨佾知道了。” 饭后,秋元佾的母亲说叨了一顿秋元佾,一是他竟然跑到那种危险的地方,二是他竟敢悄摸背着她换回来那套衣服然后还着凉生了风寒。 秋元佾的母亲打算出门寻些药草给他治病,本来是有更方便的法子的,她做起来也更加熟练,但是离开了那个地方就下定决心要和那脱离一切关系,她不会在秋元佾的面前使用,如今又多了个墨佾小姑娘,她更不可能用那个法子。正当她嘱咐了一句,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墨佾喊住了她。 “没事,夫人,不必麻烦。元元这是小病,我的箱子里有些药,都是从谷里带出来的。是我们谷里大师兄调制的药,治疗风寒是极好的。” “是嘛,那谢谢小姑娘了。” “不必客气,墨佾要在这住,还要受夫人照顾,这点帮助是应该的,夫人不也说要墨佾不必过于拘束吗?这点小忙夫人也不必客气啦。”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这是自墨佾进来后第一次笑。墨佾觉得,这位夫人还是笑起来更美。 于是,墨佾就这么在这儿住下了,采药,写方子,帮帮秋元佾的母亲干活。 墨佾出门采药草也会经常带上秋元佾,她教秋元佾识别药草,秋元佾也教她认识一些她不知道的奇珍异草,这倒让墨佾有些吃惊。但一想,也许是他母亲教的吧,又发觉这孩子在医学方面有些天赋,便教他配些简单的方子。空了也教他些中原的武学,识中原的汉字,还有一些中原的礼节。秋元佾在从学习到熟练的速度上也让墨佾小小的吃了一惊。 秋元佾怕生,但是生性也不是冷淡的人。和墨佾相处了几天,便从墨佾一直“元元,元元”地喊变成秋元佾跟在墨佾后面一直“墨姐姐,墨姐姐”地叫唤。 “墨姐姐,墨姐姐,万花谷是什么地方?”秋元佾抓着手头的毛笔写下了万花二字。 “万花谷啊,那里的气候四季如春,是个百花齐盛的地方。”墨佾瞧了一眼他的字,又道:“进不了,不过这里还是要再收点力。” “噢噢,知道了。百花齐盛,永不凋谢吗?那岂不是很漂亮?” “是呀!很漂亮。” “啊!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就好了。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秋元佾一边研墨一边嘟囔着。 “可以啊,等你再长大点。现在太小了,到了十几岁,同我这般大,你也可以去江湖上游历,顺道就可以来万花谷做客,到了那时,你只要报姐姐的名号,姐姐罩着你哦~” “......”秋元佾沉默了一阵,小声地说了一句:“不可能的,娘亲说了,只要有一天我是萨祢尔,那我出去了这块地,我都是危险的,不自由的。” ...... 确实是危险的,不自由的。但他现在不是萨祢尔了,他是秋元佾,他也来了这个万花谷,为什么,墨姐姐不见了呢...... 秋元佾望着上面的星星,很美,很静,他躺下,闭上眼,渐渐沉默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林笙笙坐在了他旁边,轻声道-- “会找到的。” 秋元佾睁眼,坐起来道:“什么?” “终有一天,墨佾姐姐会找到的。” “......嗯。” “秋哥哥,不知道可不可以......”林笙笙突然看着秋元佾的眼睛,仿佛能透过那层纱,透过他的眼眸,在他的灵魂深处发问:“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 紫蝶还在飞,闪着幽幽的光。微风拂过,散着幽光的花草缓缓摇曳。 秋元佾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慢慢地摘下了那顶纱帽。一紫一红的眼眸,在这夜色下,很平静,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