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闹剧原因很简单,白天池小满让文娱委员出了那么大的丑结果抄几个字就完了?不存在的,付茜茜一直自诩得天独厚,没有白受委屈的道理,但她终归是个小姑娘,寻衅滋事也就那么点小姑娘手段,可她面对的是池小满,池小满与她是世界两端的人种。 付茜茜家境优渥,学习好人伶俐,弹得一手漂亮的钢琴,如一朵长在沃土里的高贵小牡丹,男孩们鞍前马后,女孩们趋之若鹜。再看池小满,农村里打滚出来的小土鳖,面黄肌瘦顶着颗大脑袋,吃饭的时候像饿了两天的狗,上课的时候像没带脑子的猪,这样比垃圾还垃圾的人讲道理都没资格做她同学的好不好?凭什么她还敢在自己主动跟她说话的时候用那种态度?她居然还敢那样骂她?她付茜茜从小到大别说挨骂了,他亲爸爸跟她说话都舍不得太大声好不好? 时间回到付茜茜和池小满的初次会晤,那是池小满去田径队正式训练的第一个黄昏,付茜茜和几个女同学正巧从小卖部买了吃食路过田径场,几个花一样儿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好不青春快乐,她们叫住了即将飞驰而过池小满。 “嘿!池小满!” 田径队的训练服是崭新的黄色背心短裤,比夕阳还要灿黄,更显得池小满皮肤黝黑,她疑惑地站在那里,刺刺啦啦的短发被汗水黏成缕,“干嘛?” “不干嘛,就是觉得你头这么大跑起来沉不沉呀?”女孩们咯咯笑着,付茜茜拔出嘴里的糖在池小满眼前晃了晃,“你看,你像不像棒棒糖,巧克力味儿的,黑色的。” 说完女孩儿们像是十分满意这个比喻,笑得比池小满的队服还要亮眼,池小满其实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思,不过她动作总是比脑子快一步的,付茜茜洋洋得意糖还没晃够,手腕就被池小满拍了一下,说不上疼,就是动作迅速让人毫无防备,那颗糖飞了出去,糖球砸进的跑道圈内的青草地,只看得见一根孤零零的糖棍子歪歪斜斜杵着。 池小满很快又跑了起来,夕阳零碎,汗水挥洒,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漫长迂回的跑道只剩下她一个人。 付茜茜摸了摸手腕,看向同伴,“她刚说什么?” “她说操/你/妈。” 这就是导火线了,因为池小满从小说到大的很随便的一句脏话,让付茜茜感觉如蛆附骨,于是有了后来的颜料事件,说起这件事付茜茜就更气了,池小满看到恶作剧后举起那么沉的颜料盒,隔了四排课桌椅就这样准确无误地砸在她胸口,她的衣服她的脖子她的脸以及她的自尊自傲无一幸免,她哭得可伤心了,所有同学都为她斥责池小满,班长他们甚至还上去教训池小满,没打赢暂且不提,最气的是明显应该更喜欢自己的闻老师居然只是让她抄了几遍“团结友爱”,怎么个意思了? 更意外的是当晚付茜茜还没想到要怎样出出气才好,池小满却自己找上了门,她吊儿郎当的靠着门框,嘎嘣嘎嘣咬着学校小卖部买的甘蔗,痞气十足,一点女孩子的样儿都没有。 “诶,付茜茜,我‘团结友爱’抄不完了,你帮我抄两版呗。” “什么?”付茜茜蒙圈几秒过后气到炸裂,声线颤抖,对比面前已经在脚边吐了一小堆甘蔗渣渣的池小满犹显气势稍弱。 “你说什么?” “我说要你帮我抄‘团结友爱’!” “凭什么?我凭什么帮你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死垃圾!” “因为你不团结友爱啊,你看你又骂我垃圾,信不信姑奶奶我一甘蔗把你天灵盖敲碎了喂狗?” 其实也不算池小满说谎,她只是效仿付茜茜寻衅挑事,不过方式稍有不同而已,别的孩子们擅长逞口舌之强或做些小动作从而达到欺凌别人的效果,池小满喜好将事情恶化到只能用四肢搏击去解决的境况,她是泥地里长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多道理能说没有那么多手段能使,任何愤怒的憋屈的,打一架就好了啦,池小满深谙如何对付付茜茜这号人,村长的孙子黄大鼻涕就是这样的人,心比天高,天皇老子的位子他都嫌硌屁股,当年她把黄大鼻涕打得叫奶奶的时候付茜茜估计还在为今天是穿粉色裙子还是紫色外套闹着别扭。所以当付茜茜挥着两条白花花的胳膊跳舞似的冲过来是正中了池小满下怀的。 呐,不是她先动的手哦,她自信闻溪很大几率会袒护她,谜一样的自信,但是最后自己会被打成这个熊样儿却是超出想像的,亏她还事先花了五块钱买了根大甘蔗准备当武器使,那可是她两天的零花钱啊。小牡丹花果然名副其实,全世界人都爱小牡丹。 “闻老师。” 这是闻溪与池小满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师生情谊中第一次听见她这么恭恭敬敬而又带着一丝乞怜地叫他,然而这声瓮声瓮气的闻老师却让他手中的矿泉水瓶在地上砸出了哐当闷响。 “闻老师,你知道离这儿五十多里地的白河村吗?”池小满脸颊边的泪痕还未全干,鼻头通红,上面有颗小小的雀斑因吸鼻涕的动作细微跳跃着。 “大概知道的,在那边江湾里有两三个村子。” “你愿意去我们白河村当村长吗?” “啊?我想我是不太愿意的吧......” “我们白河村不穷的,村长家可有钱了,家里三层洋楼带小院儿有台崭新的面包车还有辆电三轮,我们村里头谁要办点事儿都得去求村长,我奶奶说了村长家碗柜里都是一沓一沓的红钞票呢,我奶奶还说了村长家顿顿都吃肉,咱们渔场鱼肥的时候只要村长想吃了自己个儿随便捞就是......” 夏天夜深处,闻溪摘下眼镜,眼角唇边都是无奈的笑,有点疲累有点温柔,池小满絮絮叨叨说着,说着说着自己就也跟着笑了,眼睛弯成窗外的弯月亮。 真是个笨孩子啊,闻溪想。 “池小满,你想上大学吗?” 池小满长得惯来是跟好看沾不上边的,皮肤晒得太黑,长手长脚却太瘦削,大脑袋盖着狗啃的碎发,长眉里常年含着戾气,鼻头正中有颗小雀斑让人总想伸手去擦一擦,唯一好看的可能就是那双眼睛了,平日看起来除了黑亮不甚起眼,却在哭起来时如秋水,笑起来时如芒星,像白水银中养着两只黑水银。池小满话都说得屈指可数,闻溪像是一个无意窥伺的路人却意外窥见池小满这一哭一笑。 他蓦地想起一句话,至深至浅清溪。也许是这句话实在厉害,也许是太浓的夜晚有麻痹神经的副作用,闻溪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尽可能帮你,但你不要再闯祸了,只要你守规矩,我不会让任何同学欺负你好不好?” 池小满的心在跳,头皮也在跳,伤口跳得生疼生疼,手中这颗大苹果居然还他妈会自己长个儿?饱胀感刺激得池小满打了个饱嗝。 “嗝。” “......” “到底好不好呀?” “好。” 于是天还没亮就赶路过来的池爸跨进病房接到亲闺女的第一句话是,“爹,我觉得我考得上大学了!” 即便池小满认错态度极好极迅速还是不可避免被她爹狠狠抽了几下手心,池小满在通红的手掌心上呼呼吹了几口,立马睡得呼噜震天口水横流,走廊早班的护士交谈解闷谈及那床病号都感慨说道,”年纪小就是好,还没见过哪个住院睡这么香的......“ 也正因为吃得多睡得香,池小满第二天就出了院,不一会儿学校里就有同学看见田径队的训练老师追着她满田径场飞跑。 “池小满你不要命啦!你脑瓜子上还缝着线呢!跑崩了线谁给你找裁缝?你给我站住!站住!再跑我腿给你打折了信不信!” 这出闹剧直到闻溪闻讯而来,拎着池小满给训练老师道歉并保证完全康复之前绝不再来添乱才算完。 先前那起骇人听闻的群殴事件,也因为各方检讨到位以及池爸不愿同学关系更加恶化而草草结束,闻溪期间召唤了一次付茜茜,付茜茜出了办公室后心情愉悦走路带风,看都不带再看一眼池小满,不得不说闻溪十分擅用自己的优势,他温柔如春风拂面,很少人会不吃这套春风,起码十五六的孩子们可都是吃得肚儿圆圆的。付茜茜笑着跟同桌咬耳朵,“闻老师让我当副班长,我没时间再跟池小满那个乡巴佬玩啦!” 这么说起来闻溪其实挺无耻的,总是过来蹭茶叶的杜老师就非常看不惯闻溪这款风流做派,哪有当老师不带一点威严不立一点规矩的,成天跟学生笑着闹着,算什么为人师表?算什么教书育人?学生没个畏惧跟外头的野狗有什么区别?本来就是个年轻男老师,这种作风万一在班上搞出个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可怎么得了哦...... 本着不能误人子弟的思想杜老师还特意跑去校长跟前提了提,希望校长能慈悲拯救下这一班五十多棵祖国幼苗,结果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杜老师感觉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闻溪带的两个班的数学单科成绩并列排在全年级第二,离年级主任带的尖子班仅仅差了六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闻溪自己班上有个叫池小满的拖油瓶数学只考了28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简直恶心得令人发指。 杜老师两天没回过神来,日日念叨着苍天无眼,不公不正不配为天。 为此闻溪磨着校长硬是给自己班批出一下午假,秋游,别班孩子头挤头趴在窗户看着这群浩浩荡荡奔向秋日好时光的同学们,个个眼眶湿漉惹人心疼。老天果然是不公的。 总之班上同学各司其职,上课下课,喧哗打闹。没有人再愿意搭理池小满,也正是对池小满最大的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