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尘租了一架马车代步,赶车的是她道观里头的小道童。 换了身新衣的女道长很随意的坐着,让被封住功体又封掉了穴位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的暴雨心奴枕在她腿上。 “那个叫做黄羽的,是你师兄?” 显然不染尘看到了,当时她就要带着暴雨心奴离去,烈剑宗的大师兄眼巴巴的跑来,口中直呼少主。当时那位黄羽客一脸沉痛的对她说‘少主就麻烦真人看顾了’的时候,暴雨心奴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后来不染尘把可爱少年的脸抬起来观赏,果不其然发现这位少主唇边滴落的血。 ——真是美不胜收。 感到回味无穷的无良道姑觉得,应该撕开小可爱的伤口,再哗啦啦的撒上一大把盐。 暴雨心奴的眼珠都快要能喷火了,恶声恶气地回答:“是啊,你要是想折磨吾,那就杀了他,吾一定会感到十分的心痛。”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染尘满是讶异,“吾是想要玩弄你,不是要折磨你。” 暴雨心奴:“……”这有差吗?!! 身为一个先天高人,明明可以咻的一下化光就搞定的事情,非要装成一副病歪歪的德行,慢吞吞地用马车赶路,暴雨心奴十分确定这是对方的‘兴趣’,因为这一路上他都被某无良道姑当成小狗小猫一样逗弄。 “嗯?你怎么好像长胖了?”细腻柔软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某道姑的语气很是疑惑。 “……”因为脸肿了!暴雨心奴不想理她,抿着嘴把脸撇到一边,又被人捏着下巴拽了回来。 这所谓‘租来’的马车恐怕也是属于不染尘的财产,因为她熟门熟路的从矮柜中取出瓷罐,挖了一大坨药膏搁在掌心温着,待药膏被掌心的温度熨热,才极为仔细、小心翼翼地抹在暴雨心奴被她一巴掌抽肿的脸蛋上。 就算是恨不得诅咒她遇到世间最凄惨境遇的暴雨心奴也要承认,不染尘的一双眼睛非常漂亮。 她平时温和的看人的时候,总让人生出自己是被重视的错觉,所以不管是谁与她交谈,都会觉得她平易近人,是在很认真的对待这次谈话。 若她有心,专注的看向一个人的时候,那眼神好像在看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杀掉这个人之后,一定要将这对眼珠挖下来,暴雨心奴这样想着。 “唉呀……多了。”不染尘看着掌心余下的药膏一脸的可惜,“你知不知道这药有多珍贵?” 下一秒,暴雨心奴另一边脸颊传来熟悉的剧痛,不染尘抬手抽了他一巴掌,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嗯~现在正好了。” 暴雨心奴:“……”他说不出话来,一边脸太肿,而另一边太疼。 不染尘道号云华真人,住的地方就叫做云华观,偌大的山头就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道观,许久之前这里并无人住,因为有了不染尘才会有了这座道观,道观的名字当然也要随她。 下了车,暴雨心奴看着来时路怔忪了一会儿。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来时路’,马车后面是断崖绝壁,他突然记不起这一路是如何乘着马车攀上如此高峰,除了不染尘手指留下的温度、这一路上言语间的调戏,其它皆如一团水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没良心的道姑回了自家道观就一头扎回房间睡觉去了,暴雨心奴被封了功体,如今与普通人无异,地处山顶的道观四下环境很是险恶,可能是咬准了他逃不出去,竟放心的将他交给了来时赶车的小道童。 赶车的道童不染尘叫他阿爻,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稚嫩的面容却硬邦邦冷冰冰好像永远都没有表情,唯独对不染尘很是恭敬,其他人根本映不进这道童眼里。 任暴雨心奴一路费劲口舌,从甜腻腻叫人家小朋友到凶神恶煞问候他全家,名叫阿爻的小道童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一路就跟个魂儿一样带他到了自己房间,往里头一指,掉头就走。 小道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小道童的身影他又回来了! 暴雨心奴满眼阴翳嘴角却挂着笑:“小朋友……” 阿爻:“吾五百岁了。” 暴雨心奴:“……”←这是一个甲子都没活到的少年人。 “老妖怪!”暴雨心奴一秒变凶神恶煞,从嘴里吐出来的话阴森的好像诅咒。 阿爻听见他换了个称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似乎很满足一样离开了。 暴雨心奴:“……”妈蛋!大的小的都是神经病! 充足的睡眠是工作效率的保证,不染尘睡了足有一天一夜,爬起来之后就一头栽进炼丹房,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出来。 当窝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觉,全神戒备了一个礼拜的暴雨心奴终于忍不住出来找吃的,又从天生面瘫脸的小道童嘴里得知,自己防备了一个礼拜的货居然在全神贯注的炼丹,暴雨心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老妖怪!你给吾出来!出来!!”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不染尘听着被踹得梆梆响的门板如此思考,门外的叫骂声精力十足,吵的人不胜其烦,炼药中的某道姑忍无可忍拉开大门,正看见刚弄到手的小甜心抬起脚打算踹门的模样。 她毫无心理压力的同样踹了一脚出去,功体被封的暴雨心奴再次体会到自由飞翔的快感。 “吵死了,再闹我现在就去杀了九千胜再把尸体丢到你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突然被人揭破心中深藏的秘密,暴雨心奴瞳孔猛然紧缩。 “收起你这副傻逼样,你那点小心思吾一眼就看穿了。”凶暴的道姑一脸鄙视,“吾为祸人间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你这点微薄道行,在想什么吾一看便知。” “是么?”暴雨心奴咬着牙,怨毒的目光紧锁不染尘不放,“那吾现在在想什么?” 某道姑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脚跺碎了他右腿小腿骨。 “逃跑的话,打断你的腿!” 暴雨心奴:“……”←光是想想就已经被打断腿了。 不染尘在丹房里待了一整天,暴雨心奴就拖着条断腿在门口趴了一整天。 一开始少年人咬牙忍疼一声不叫,可是丹房里头那人鸟都不鸟他,暴雨心奴最讨厌被人忽视,换着花样的哼唧了一下午,嗓子都哼哼哑了,也没换来房里那人半个眼神关注。 前天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不理人了,暴雨心奴感到异常气愤,在脑子里幻想了一遍把不染尘大卸八块的场景,觉得还不够解气,便继续想着挖掉她的眼珠子。 暴雨心奴一直在外头趴到半夜,山顶的夜风格外冷,他现在没有功体护身,被吹得都开始打冷战了,腿也疼,但他偏要在这趴着,也不知是跟什么较劲。 “你怎么还在这?” 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暴雨心奴努力抬眼去看,刚好看到不染尘从耳朵里掏出两团棉花的动作…… “怎么不回房间去?你喜欢在这趴着?”某人的声音格外不怀好意。 “是啊,吾乐意!”白哼唧了一下午又风干了大半天吹了半晚上冷风,暴雨少年嗓子早就哑得不成样子。 “真是奇怪的爱好,有前途。” 这时候不染尘突然就像个先天人了,丢下这句以后,她做出了非常符合先天人的举动,直接化光走人。 暴雨心奴目瞪口呆看着对方走的利落,山顶的冷风嗖嗖的吹,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一个,突然就觉得委屈的不行,勉强拖着断腿往前爬了几步,又不甘愿就这么随了别人的意,干脆赌气一般两眼一闭,连断腿也索性不管,就这么睡了过去。 暴雨心奴以前是烈剑宗少主的时候身体非常不好,就算现在因为信了祆撒大神摆脱了先天缺陷,他的身体素质也还是非常差劲。 被小风吹到后半夜,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实在难受,暴雨心奴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明明早就走掉的白衣道姑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打量的十分开心。 “真是脾气倔强的小猫咪,不过我喜欢。” 眼前一花,眨眼间已经被人背在背上。半晚上时间都用来恶狠狠的咒骂,等真见到这人,被冻僵了的暴雨心奴已经没力气骂人了,只是觉着对方身上可真暖和。 由于贯彻了‘趴着不动’的思想,自觉在‘求关注’战役取得全面胜利,暴雨心奴心情大好,一边收紧了胳膊,一边贴着不染尘颈子吹气:“好姐姐,你是不是噶意吾啊?” 道行高深的老妖怪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类情绪,坦然笑道:“远超你所能想象。” 暴雨心奴眨巴眨巴眼睛,把下巴搁在不染尘肩膀上,乖巧的不行。 “好姐姐,将吾之功体解开好嘛?” “不好。”秒答。 暴雨心奴:“……”说好的噶意人家呢?T^T 体弱多病的少主第二天果不其然开始发烧,烧的眼珠子湿漉漉的,烧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这副模样大大取悦了无良道姑,丹药也不顾了,从一大早就坐在他床边观赏。 以及叫来阿爻吩咐道:“去给烈剑宗报个信,说他们家少主发烧了,赶紧的给送药过来。” 其实整个烈剑宗现在就剩下黄羽客一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宗门,尤其是这一门的剑法非得要以病体练剑才能发挥到极致,一听这条件就觉着特容易绝种。 然后那位烈剑宗的大师兄,还真就自个儿亲自跑来了,还背了一包袱的好药来,那包袱大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露营的。 黄羽客上山的日子,正是暴雨心奴病歪歪厉害的时候,烧得整个人都不清楚,床都爬不下来。烈剑宗大师兄自诩有功夫傍身,来到云华观山头下头也没问当地人上山有什么门路,他还当这是高人的怪癖,生生沿着悬崖峭壁爬上来了。 其实他只要随便在山下村子找个人问问就知道,山上的仙人在入山的地方装了个铃铛,铃铛一响,自然有阿爻驾着马车去接人。 于是不染尘有幸看到自家道观门口爬上来一个呼哧带喘累死累活的搬运工…… 累死累活的搬运工气还没喘匀,第一句就问:“少主如何了?” 不染尘不动声色的想着,是说她让阿爻去报信说暴雨心奴感冒发烧了,黄羽客这架势怎么好像他家少主快死了一样? 笑眯眯的将药材收下,再邀请黄羽客坐下来喝茶,不染尘与黄羽客对坐在观外后山凉亭里,女道长也就温温和和开始搭话。 “这回吾特意请黄羽少侠前来,其实是还有事情想要询问,既然你是他的师兄,想必能为吾解惑一二。” “额……咳,真人无需客气,黄羽一定知无不言。” 黄羽客有些局促,看来此人并不习惯太过正儿八经的交谈,不染尘略一思索,也换了较为轻松随意的语气对待。 “吾看你家少主较之一般习武之人更加体弱,不知这当中有何缘故?” 想要挖别人的八卦,首先要从对方身边的人下手!现在不染尘想要挖一下准备饲养的小可爱的八卦,他家师兄成了最好的人选。 道骨佛心这名号代表着她专注聊天扯皮唠家常不知道多少年,见过的人多了,自然清楚不同类型的人要怎么快速刷好感。故而不多时,原本拘谨的黄羽客已经变得轻松随意起来,话也越聊越多,估摸着是因为烈剑宗就剩他一个,平时里没人能聊八卦唠家常,一旦开启了话匣子,已经不是知无不言,而是言无不尽了。 不染尘本来是看暴雨心奴醒不过来这才放心的跑去接待访客,但暴雨心奴他偏偏就醒了,一睁眼没看到长得漂亮又对他温声细语的白衣女道,只瞧见顶了张面无表情的僵尸脸连笑都不会笑的熊孩子,顿时一张俊俏的面容蒙上一片阴翳。 他是病的迷迷糊糊爬不起来没错,可也不是完全没了意识,他知道自己病倒了的时候不染尘在他床边守着,端汤喂药无微不至,哪怕知道这道姑内里有多残暴,至少她愿意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十分享受。 可是一睁眼,却没看到想见的人,何其不爽与失落。 暴雨心奴没地方发脾气,扭头就开始瞪一副死人脸的小道童。 阿爻面无表情的跟他对视了十来秒,开口道:“今天观里有人拜访,真人应该在后山茶芦。” 前头说了,这整个山头都是云华观的地盘,从主殿到后山茶芦少说二里地,有功夫在身当然就无所谓,像是暴雨心奴这样功体尽失还感冒发烧的……就稍显艰巨,而且他一条腿还打着夹板。 暴雨心奴的脾气相当反复无常,有时候耐性颇佳,有时候一点就着。 现在他的情况属于后者,对上阿爻那种‘断了腿的弱鸡就不要想过去了’的眼神,把被子一掀,一瘸一拐地就从后山门出了观。 好不容易咬牙走了二里地,远远就瞧见凉亭里不染尘与人相谈正欢,如果再加一个限定条件:与不染尘相谈甚欢的人名叫黄羽客,暴雨心奴全部的理智都被怒火烧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其实黄羽客最初的身份还不是暴雨心奴的大师兄,他最早是暴雨心奴的玩伴,而且是暴雨心奴捡来的玩伴,会入烈剑宗还是沾了这位少主的光。 可是后来的故事就开始走调,根据黄羽客角度的叙述来说,烈剑宗的老宗主希望黄羽客成为辅佐他家少主展翅高飞的风,所以对他的训练颇为严格,而在少主眼里,则认为黄羽客抢了他的爹,而且这种认知根深蒂固十分顽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别说黄羽客自己的解释,他倒是真成风了,只不过是耳边风。 暴雨心奴瞧见不染尘和黄羽客聊的开心,顿时想起来小时候自己旧疾发作头痛欲裂,要去找父亲的时候却发现亲爹在给师兄疗伤兼嘘寒问暖。 脾气一上来,他一时也忘了自己断了腿的事实,步子迈大了点,直接后果就是啪叽一声摔地上,还是脸着地的那种。 “少主……” 他们这个角度,不染尘是背对着,黄羽客正对着看见自家少主啪叽一下脸着地,顿时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净,又恢复了往日里面对暴雨心奴时候的无措。 其实要说谁先发现暴雨心奴跑来的,那必须是不染尘没跑,根基摆在那不说,暴雨心奴才刚出观阿爻就已经报过信儿。 但她偏偏等了好半天,等暴雨心奴都在地上趴一会儿了,等黄羽客跑去扶人了,她才慢悠悠转头,好像才发现一样。 暴雨心奴摔在地上,用手肘支着身子,抬头直勾勾地瞪她,俊俏的小脸上还沾着尘土,别提多可爱了,尤其是黄羽客手忙脚乱的去扶他,被小可爱一把推开,简直傲娇的飞起来。 等她终于看够了,这才慢悠悠的过去,搭把手让暴雨心奴借力站起来,这回倒是没再被挥开。 “你怎么跑来了?还想摔断另一条腿不成?” 女道长的语气何其温和可亲,暴雨心奴在发脾气没听出来,这话听别人耳朵里完全就是‘已经瞎跑摔断了一条腿’的意思。 果不然黄羽客看着他的腿发问:“少主,你的腿怎么了?” 暴雨心奴扒着不染尘的胳膊站起来,很不客气的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女道长的胳膊上,听见这问话,没好气的答道:“被她打断的!” 女道长很大度的微笑:“是是是,是被吾打断的,这位被吾打断了腿的少爷,要不要坐下来?” 黄羽客一脸的尴尬,十分歉意的对着不染尘扯动嘴角笑了下。 那意思很明显,少主脾气恶劣请真人多包涵,里外里已经认定了暴雨心奴信口开河诬赖好人。 他说的是真话,可是没人信,暴雨心奴肺都要气炸了。 这场谈话自从多了一个暴雨心奴,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暴雨心奴单方面对着师兄发射电闪雷鸣,黄羽客闷闷不做声只低头喝茶,师兄弟俩之间的气氛僵硬到不行,偏偏边上的女道丝毫不觉,依旧笑的如春风般和煦。 “少主,这段时日你过得……可好?” 黄羽客已经彻底认定不染尘是个德高望重宽容大度的前辈,他只担心自家少主会不会刁难别人,完全没想过这位以德服人的道长会反过来折腾暴雨心奴。 于是暴雨心奴就更气了,他腿都断了!居然还问他过得好不好!眼睛用来喘气了吗?! “吾说过,吾现在是祆撒教舞司,不是烈剑宗少主。”说完这句也不理黄羽客,直接掉了头盯着不染尘看,“这里都不下雨,吾快要被晒干了!” “……”不染尘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喝茶。 “吾要看雨!” “……”继续喝茶,顺便给黄羽客也倒满。 “吾……” 这回没等他把话说完,白衣飘飘的女道直接将手上刚倒满的茶杯向天一扬,立马云聚风涌电闪雷鸣,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不染尘:“满意了?” 暴雨心奴:“……吾口渴。” 黄羽客眼看着自家少主刁难人,然而好脾气的女道长心平气和,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暴雨心奴:“太热。” 好脾气的女道长又把茶杯拿回来,手心蕴起一团冷雾,再把茶杯递回。 暴雨心奴:“……” 很不好养活的少主总算肯乖乖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