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花笑了,依然是那分苦笑,他还记得这个天生神力的野孩子,随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旁人对俺好,俺就豁出命去的对他好,这就算对得起良心了吧。”
“就像张老师,答应给俺个笨蛋辅导功课,张老师是好人,不嫌弃俺笨,为了张老师,俺陆金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陆金戈挠挠头,一句话脱口而出,直线思维的人总有这样的好处,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永远没有过多的烦恼,他明明一个小孩子,如今却把胸脯拍的框框响,罕见的拽出一句古话。
我哑然失笑,说了声谢谢,沈桃花却是一声叹息。
还是那般苦涩。
愁云似乎凝固在了这个男人身上,永远无法退散。
“司马青崖,孩子都知道的理儿,我昧着良心装不知道,让你瞧不起了。”
他低头看着石碑,随手拿起脚下那半瓶子白酒,哗啦啦一次倾倒在石碑上,好似随手散出了满腹愁怨。
我知道他喊出的那个名字是谁,却很意外话里竟然全是自责与痛苦。
“我昧着良心做事儿,我是王八蛋,我认!”
“你出手不讲理,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卖的你,你来找我,你杀了那个女孩儿,你也是王八蛋!”
“我知道,这辈子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你欠我的也他妈还不清!”
沈桃花猩红的双眼怒视着淋漓的石碑,他手舞足蹈的骂着,骂到最高处陡然蹲在地上又呜呜痛哭起来,直到哭声沉寂,再抬头时,已是一张泪眼斑驳的脸庞。
我万万没想到,这善于掩饰的男人竟然会在此刻流露出真情。
我把手拍在他肩膀上,他毫无察觉,继续愣愣的看着石碑,说着。
“这任务不是我抢的,不是我要的,是上头派给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穿着那身皮,法理就是天,我有什么办法?!”
“司马青崖,这些年我常常想,如果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那该多好,现在我也不用成这副样子!”
“可你他妈偏偏不是!”
“我跟了你那些年,你偏偏要跟我讲什么道义!讲什么人情!”
“你看看这江湖,你算算诸方土地,哪位当家的有个带人味儿的!”
“你身上沾着人味儿,藏着人心,你他妈活该死无全尸!”
“那年山字头翻脸,白萝卜震怒,山字头外三堂突然出手,花高价请了省外的大术者进城坐镇,那天我陪着你去谈生意,路上着了人家算计,本来是必死之局,如果那天咱们俩人死一个,也就没了我今天的折磨!可你偏偏给我挡了一颗子弹,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动了摄魂术,杀出一条血路!”
“你他妈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救我?!”
沈桃花说到伤心处,猛然挥出手里的酒瓶子,砰的一声砸在石碑上。
石碑巍然不动,玻璃瓶子哗啦啦粉碎,一股脑的落在土地上,阳光照射在地面上,翻出一点点璀璨的光芒。
耀眼的光芒中,我想着当年省城里的浮光掠影。
那个省城里的地下皇帝终究留着小城少年的身影,他救了本不该救的卧底沈桃花,沈桃花出卖了早就注定要出卖的司马青崖,司马青崖杀了或许本不该杀的沈桃花女友。
沈桃花始终坚守着一个警察的底线,司马青崖身上始终除不去那一丝凡人的喜怒哀乐。
我读过那本日记,听过沈桃花的过往,我更懂得其中的曲折。
我知道沈桃花的愤怒从何而来,更明白他的愧疚缘由何处。
这是一个卧底的愤怒,同样也是一个卧底的愧疚。
我看着沈桃花悲苦的背影,一声叹息,蓦然想起地藏本愿经中的那句话。
“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