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别人,你起来说话吧。” 苏娣仍然不起:“君臣有别,规矩不能丢。” 孟才子皱眉:“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 苏娣俯首淡淡道:“民女原本以为封后这等天大的事会听到国君的口谕,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份手谕。民女以为,国君应当三思而行。” 孟才子沉吟片刻:“这事是我不够周到,但我也是在兑现当年的承诺,若你是在怄气,要打要罚皆随你。” 苏娣心中冷笑:“民女不敢造次,亦当不起国君的承诺。” “苏娘……” 苏娣抬眼打断:“即是承诺,便该当年兑现,而今时过境迁,承诺早便不作数了,又何谈兑现?若国君是为了承诺而不得已为民女封后,那么国君大可不必,民女有自知之明,分得清家国天下儿女情长。” 孟才子静静地看着苏娣,良久,他轻叹一声:“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你是怎么想我的?” “民女也想问国君同样的问题。” 孟才子扶起苏娣,温热的鼻息打在苏娣头顶,似有苦涩的味道:“你起来说话吧,我先前命宫人煮了你爱喝的茶,不喝该凉了。” 苏娣起身:“既然国君命人煮了茶,为何不早早放民女进来?国君在故意刁难还是在试探民女的决心?” 孟才子苦笑着走向茶间:“你从前不会这么想我的。” “……” 苏娣跟着孟才子来到内室茶间,茶间儿的陈设乍一看竟与苏娣茶楼的雅间儿类似。 茶桌侧墙正中间挂着一幅字画,上书:笔墨人间。 苏娣突然就记起自己当初为了孟行之疯狂练习书法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年轻,真真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这么多年,她都故作洒脱,她用伪装出的敢爱敢恨爱恨分明欺骗旁人欺骗自己,但其实她一直放不下。她就是舍不得,她心里有无数个万一,有无数个希冀,她抱着这些万一等了好多年,等到精疲力竭也没等到那个万分之一的幸运。 苏娣眼底有波光泛滥:“孟行之。” 孟才子身影一顿,他回头,却看见苏娣把头低的死死的,不禁皱眉:“怎么了?” 苏娣闭了闭眼,把即将泛出的泪花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抬头,对上孟才子的目光:“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孟才子看着苏娣,认真道:“你问,我说。” 苏娣再次泪光淋漓:“在你心里,我算个什么东西?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孟才子垂眸,半晌没有出声。 “你别不说话,”苏娣红着眼,紧紧盯着孟才子,“我想通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磨磨唧唧的缠着你,我故作洒脱,杨槿死后我故意跟你吐露心声表白心迹,我就想,她已经死了,没人能跟我抢了,我应该是有机会的吧?我想跟你从朋友做起,重新来过。这些年我全心全力的帮你,你需要的不需要的我都帮你想到了……”苏娣忍不住哽咽起来,她偏过头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知道。”孟才子皱着眉,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帮苏娣擦拭泪水,却被苏娣反手打开。 苏娣回头恨恨地盯着他,红着眼,几乎声嘶力竭道:“可是你却利用我!利用了整整十二年!” “……” “我总觉得你对我是有情意的,每次伤心欲绝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曾经对我的情意,我就狠不下心,我就想,再等等,日久见深情,我总会等到我们两情相悦的那一天。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苏娣渐渐平静了下来,“孟行之,我太累了。你说你爱玲香,你说你再不会那样痴迷的爱一个人,我不服气,但那总归是个死人,所以我不担心。后来,你说你爱上了杨槿,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来发泄我心中的愤恨,我在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爱她不爱我,明明我认识你在先,明明你们才相处一年,她什么都没帮到你,而我却为你尽心尽力,凭什么不是我?后来我想明白了,爱恨情仇从来不讲道理,即便我做得再多,也至多得到一份依赖和感激。其实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你承诺我的事也鲜少兑现。我不怪你,我只是舍不得,我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了那么多年,从十九岁到三十岁,我下个月就要三十一岁了。我最好的年华全都用来追逐与你的缘分了,我不甘心啊!你叫我怎么说放就放?叫我如何舍得?” “对不起……” 苏娣心里疼得发寒:“我知道你娶我做皇后是为了什么,我也终于看清了你对我的情意。我不想再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我想通了。” 孟行之轻轻地抱住苏娣,这次苏娣没有挣脱,她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孟行之温柔的抚着苏娣的背,在她耳边轻轻叹息道:“你走吧,我放过你了。” 苏娣哭声一滞,良久,她推开孟行之的怀抱,快步离开了寝殿。 苏娣回到茶楼的时候白总管正在算账,看到她失魂落魄的回来,赶忙迎上去扶着她回到卧房。 白总管给她倒了杯茶,准备了些糕点,刚要开口问她怎么了,便被她扑进怀里。 白总管轻轻地顺着苏娣的背,语气轻柔:“怎么了?没谈拢?” 苏娣没出声。 白总管安慰道:“没事,白叔带你走。” 怀里的苏娣闷声道:“他说他放过我了,”苏娣突然低笑,“我不过是想让他哄哄我,只要他哄哄我,留着我,我便会义无反顾头也不回的跟他走。这么多年,我的心里总是有委屈的,我只是想发发牢骚,闹闹别扭,这样才显得我不那么廉价。可是,他说他放我走。白叔,我是不是闹得太过分了?” 白总管深深叹了口气:“你没有错,你只是痴心错付罢了。” 苏娣在白总管怀里低声抽泣起来,哭了良久,苏娣腥红着眼眶,缓缓抬头,定定道:“……还是算了吧,就这样吧。” 白总管看着苏娣的样子心如刀绞:“……” “明天你把我所有的地契都整理好,送到顾礼的府上,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白总管温柔的抚着苏娣的脸:“我们走吧。” 苏娣双目无神,淡淡应声:“嗯。” 三天后,白总管带着苏娣离开了魏国帝都,至死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