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是五年,这日棠奕正一个人在沈栎的书房内练字,一笔一划的极为认真,他自记事起就展现了极为出众的天赋,很早就开始练字、读书,沈栎也破例把自己的书房给他用,便是为了能更方便地教导他。 只不过棠奕到底是孩子,哪里能一个人枯坐在一个地方二三个时辰就为了练字,他不禁有些走神,下笔便没那般一丝不苟了。正巧这时沈栎下朝回府径直回了书房,进来看见棠奕便上前看他的字。“奕儿,今日可有认真练字?” 棠奕抬脸看向他:“爹爹,你回来了。奕儿今日又习得了二十个字,娘亲说奕儿的字快要认全了。只是今日还有几个字练不好,爹爹教奕儿吧”“行,爹爹教你练。”沈栎坐在棠奕身边,握起他的手,教他写字。 棠奕天资聪颖哪里有练不好的字,只不过正好走神字没写好罢了。自棠奕记事起娘亲便教他要尽力讨好父亲,娘亲告诉自己红莺姨娘所出的沈玗弟弟和自己是一天所生,若是自己晚一点出生,自己和娘亲的日子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过,更不能在除了福姨和娘亲以外的人面前脱掉衣裳,棠奕年纪还小,即便再聪慧也不明白娘亲的意思。 但福姨私下里和他说过:在自己还未出生之前,父亲对娘亲并不是很好,还为了红莺姨娘责罚过娘亲。虽然爷爷护着娘亲,但毕竟不能事事插手。娘亲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后来娘亲怀自己的时候姨娘也怀了弟弟,自己和玗弟弟几乎同时出生,自己是个女孩,若红莺姨娘生的是男孩,那孩子就会是父亲的长子,红莺姨娘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甚至可能越到母亲头上,娘亲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所以娘亲只能对外宣称自己是个男孩,而且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其实棠奕还是不怎么明白,但他知道红莺姨娘对娘亲不好,每次娘亲看到她都会很不高兴,姨娘看自己的眼神也让人很不舒服。 “爹的字写的真好看。”棠奕道,语气中带着一些讨好,但沈栎哪里会觉得小孩子故意讨好,只当他是真心的。他摸摸棠奕的头说:“你认真练字,长大以后字就能写的和爹一样好。”棠奕大声道:“那我一定每日都认真练......”棠奕的话还没说完,便从椅子上滚落了下去。 沈栎连忙俯身去抱他,嘴里道:“你看你,也不小心些。”待他抱起棠奕,才发现棠奕一脸痛苦,额上更是布满了细碎的汗珠,棠奕的声音因为疼痛显得有些破碎凄厉:“爹,我的......肚子......好疼。”沈栎连忙抱着他大声叫道:“来人,速速去请太医。”侍立在一旁的流云连忙冲了出去。 林娴此刻正在房中对账,右眼皮突然不住地跳,流云匆忙进来道:“夫人,少爷......少爷出事了,已经命了人去请太医了。”林娴大惊,忙起身要往棠奕房里去,福姨却拉住了她。林娴惊醒,吩咐流云先下去。福姨看着流云退下,才道:“夫人,若是太医诊出了少爷的身份可怎么办,少爷毕竟大了。” “福姨,没事的,奕儿不是第一次看大夫了,他还小呢,我们又一直对外说他体弱,大夫不会发现的。”林娴虽是这样说,可心里也没有底,只能言语安慰福姨,也是给自己吃下定心丸,说罢赶紧同福姨去看棠奕。 林娴二人赶到时,太医还未到,沈栎只能牢牢抱着疼的直打滚的棠奕,免得他伤到自己。“爹,好疼啊!”棠奕到底是个孩子,平日里再聪慧也还是依恋父母的。“奕儿,不疼不疼,一会儿王爷爷就来看你了。”王太医是平日里为棠奕瞧病的太医。林娴看见自己的儿子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心都揪成了一团。“奕儿,娘亲来看你了别怕。”她掏出手帕,轻轻地拭去棠奕额上的汗珠。 “世子,王太医到了。”去请人的下人进来通传,“快请。” 王太医已年过花甲,听说棠奕病情严重,一路也是快马加鞭,此刻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便上前来搭脉。他面色越来越沉重,眉头紧皱道:“怎的脉象如此轻弱?世子,不知小少爷可说了是哪里不舒服?”沈栎道:“奕儿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便说腹中疼痛难忍,太医,奕儿可是受了风寒,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王太医捻了捻胡子,面色凝重地说:“小少爷这是中毒了,老夫判断此乃断肠草之毒,断肠草乃是天下至毒,唯有雪溶丹可解,只是这雪溶丹亦是解毒至宝,千金难求,唯有宫中有珍藏,不知世子可知何处能寻?” “有,有,我这就叫人去取。”沈栎连忙派人去取,他记得去年秦国公六十大寿陛下赐下了一颗雪溶丹作为寿礼。林娴站在一旁,眸光越来越阴毒,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要害自己的儿子的人,若是是住在听梧轩的那位,她必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雪溶丹很快取了来,王太医将丹药分成两半,一半溶了水喂棠奕喝了下去,另一半则让沈栎分五次,每日溶于水中喂给棠奕喝。棠奕在迷糊中感到喉头一阵清凉,清凉所到之处疼痛消散,他放松了下来昏了过去。 王太医见棠奕昏了过去知道毒已经解了,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小少爷自小就体弱,此次又中了如此奇毒,只怕身体更是要不好了。世子最好多寻些五十年以上的天山雪莲与每年新发的冰晶草揉成丹药,备在小少爷身边,每月半枚,连吃一年,方能保证清除余毒,不损害他的身体。”“是,一定照办。”沈栎爱子心切,一口答应了。“来人,送王太医回宫,重谢。”王太医谢过,交代了些需注意的事项,出去了。 “爷,娴儿想求爷一件事。”林娴沉声道。 沈栎与她多年夫妻,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严查,敢伤害奕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亦是眼神凌厉,语音冰冷。 秦国公刚下朝,便有守在一旁的府中下人向他通报府中的事情,秦国公心中震怒,忙着回了府。一回府,他便吩咐下人叫沈栎来见他。沈栎听见通传,吩咐人继续审问,自己去见秦国公。 “爹。”沈栎站在秦国公书房外道。“进来吧。”秦国公把他叫进来便问:“我刚下了朝便听见通传,奕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奕儿突然腹痛,太医来看过说是中了断肠草之毒。”“岂有此理,竟然有人敢动我的孙儿,好大的胆子!”秦国公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怒极,一掌拍在桌上吼道:“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爹,你别急,孩儿在查了”沈栎顿了顿说:“皇上赐给父亲的雪溶丹被孩儿拿来给奕儿解毒了,父亲莫怪。”沈栎说这个,是怕秦国公心里有刺。 秦国公摆摆手道:“一颗雪溶丹算什么,奕儿的命比什么都重要。”“那儿子先告退了,这两日便不来书房聆听父亲教诲了。”“自然,你这两日专心于审查真相便是。你速速查明,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做的。”“是。” 此次事大,全府彻查,即便是不在府中的下人也全数召回,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据红莺姨娘身边的侍婢招认,红莺姨娘今日早晨吩咐她支开为小少爷熬汤的厨娘,自己独自进了小厨房,此言之意不言而喻了。 沈栎早有预感,搜查重点也一直放在红莺的听梧轩,可到底存了一份侥幸,希望这件事与她无关。“去,给我把红莺这个贱人带过来。”沈栎怒极反笑。 红莺被拖到了沈栎面前,沈栎冷冷地道:“红莺,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妾没有。”红莺静静的跪在地上,面色平静。沈栎气极,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她面前,茶杯破碎的声音在厅中十分刺耳,他怒道:“我对你不好吗?夫人为难你的时候,我不都是护着你的吗?你的吃穿用度不是样样都比着夫人来的吗?你为何要害奕儿?” 她抬起头,笑着看着沈栎:“爷,你对妾处处都好,妾心里感激爷。可妾的玗儿呢,玗儿一样是爷的儿子。可是他出生的时候,爷不曾抱过他,他取名为玗,妾本以为是玉的意思,欣喜了许久,可妾近日才知道玗只不过是似玉的美石罢了。棠奕的名字取棠字奕字,取棠华取光明,可我的玗儿只是块石头。玗儿的百日,棠奕也百日,玗儿就不能办。棠奕是光明,玗儿只能是石头,被作践成这个样子,我的玗儿还怎么活。我的玗儿要活,棠奕就不能活。”红莺的声音越来越高,以至于尖叫起来。 “你的儿子只不过是个庶子,难道还妄想能盖过我的棠奕吗。你当初就该明白,即便你背叛主子做了姨娘,你依然是个下贱身份,你的儿子注定天生就低我儿子一等。出了这样的事,你的儿子更别想活。”林娴走进来,心中的怒气几乎喷涌而出:“若是我的儿子有半点差池,我必定十倍还与你的儿子。”她恨毒了红莺,此刻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吞入腹中。沈栎听了林娴的话,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爷,玗儿是无辜的,玗儿也是爷的亲生儿子啊。”红莺此时才慌了,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可她的儿子不能有事。 “红莺,你可知错?”沈栎道。“妾知错了,求爷不要迁怒于玗儿。”红莺连连磕头:“红莺愿意以死谢罪,只求爷保护好玗儿。”“我会保护好玗儿,你自我了断吧。”沈栎终是有些不忍心,毕竟她那么像她......但仅仅只是一瞬,任何胆敢伤害自己儿子的人都不可饶恕。“多谢爷。”红莺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爷,你就这样放过她?”林娴不可置信地道。“那依你之意,想怎么办?”沈栎并不介意林娴的狠毒,他之前反倒是觉得林娴过于宽容,贵为御史之女没有一点性子。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自己的性子,到底是为母则刚。 “我想她受断肠草之毒肠穿肚烂而死,所有和她合谋的下人统统杖杀。”林娴道。刑律规定主家是不能随意打杀奴隶的,但是想让人以一种正当的理由消失并不难,而沈栎愿意成全林娴。“都照你说的办。”沈栎道。林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欣慰: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不至于包庇凶手。 “爷,我还有一件事,想与爷商量。”林娴看着沈栎道:“奕儿自小体质虚弱,此次又中了奇毒以至元气大伤。我想送奕儿上不老山学艺。”“胡闹,奕儿可是我秦国公府的嫡长孙,怎能送他上山学艺。不老山路途遥远,山上更是条件艰苦,奕儿体弱,如何受得住!”沈栎一口拒绝。 林娴握住沈栎的手道:“不老山的秦夜尊主乃是我父亲的旧交,他近日正在我父亲处做客,父亲来信说秦夜尊主算了一卦,说是奕儿与他有师徒缘分,有意收棠奕为他的关门弟子。娴儿本也觉得奕儿不必上山受苦,可一来秦夜尊主亲自收徒,机缘难得,路上尊主也能对奕儿有所照应。二来奕儿的身体着实需要调养,习武是个好办法,我想请爷成全。” 让棠奕上不老山学艺是林娴好不容易想出的两全之策,棠奕日渐长大,若是再生病难保不会被太医发现端倪,去不老山有秦夜尊主照拂,不会受什么苦,又能避过被发现的危险。 “纵使我同意,父亲那边也要同意才行。”沈栎动摇了,不老山乃是武学圣地,横穿梁、萧、齐三国,是三国之中最有名的习武之地,每国一尊,秦夜正是萧国的尊主,即便是皇帝也对其礼遇有加,能做他的关门弟子,也是奕儿的荣幸。 “父亲那里,我父亲说了会想办法说服他,爷如果同意,我便传信给我父亲,让他出马。” “好,我同意了,此事你来安排。”沈栎思索了一会儿道。林娴得了沈栎的同意,便退了出去,径直去找了红莺。 红莺此刻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安置在柴房里,她见到林娴进来,恨恨地说:“你来干什么?看我死吗?”林娴慢条斯理地说:“不,我是来告诉你,棠奕日后若是身体有损,我一定会一样一样地报复在你儿子身上,爷也护不住他。你就在地狱里好好看着,可要看清楚了,这可是你的报应。”红莺凄厉地叫着,整个人都想往前扑,却无奈被绑住了,无法动作:“你不能这样,爷答应过会保护好玗儿的。” 林娴拨了拨染着大红蔻丹的指甲,毫不在意地说:“那你看看,是爷在府里的时间长,还是我在府里的时间长,我有的是时间。”红莺慌了,什么也顾不得了,竭力爬到林娴的脚边,苦苦哀求:“小姐,这都是奴婢,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一切后果奴婢一力承担,只求小姐放过玗儿,玗儿也是爷的儿子啊。” 林娴将她一脚踢开,冷笑道:“晚了,我本来不计较你勾引我的丈夫,你处处冒犯我我也可以忍,可你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儿子身上,这后果也轮不到你来承担,毕竟你要死了,不是吗。”林娴说完,示意身边的人递过一个瓷瓶,接在手里,细细把玩,“这瓶里是断肠草,你喝了,我或许就放过你儿子了。”“好,你说话要算话。”红莺应了,便有下人拿过瓷瓶给她灌了下去。毒一入口,很快便发作,红莺在地上疼的打滚,惨叫不止,林娴扫了一眼,不屑地道:“给我看好了,断气了丢到乱葬岗去。”她说的是或许,可没说红莺死了,自己一定就会放过沈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