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清朝同绪年间就有的百年老店。 哪怕是依旧公私合营的现在,因其百年历史仍然被国宾推崇。 算是幸运,每每宴请外宾,来客总是指名道姓要北京烤鸭,因此全聚德的大厨也没人敢动,算是富得流油但仅是稍有波及的好命。 如今做烤鸭的师傅姓孙,手艺极好,正是百年前宫廷专为皇上做挂炉烤鸭的孙御厨的二代孙子,这门吊烤的手艺可谓是家学渊源。 有百年老餮曾言,此子手艺青出于蓝胜于蓝。 更胜?但其父做烤鸭的手艺当时已冠绝京城,每每开炉,十里飘香,门前车马嘶鸣,宾客不绝,还得了一个尊称, “京师美馔,莫妙于鸭”。 本是人间美味,那青出于蓝,该好吃到什么地步? 三人位置靠里,旁边的大柱子一拦,像是凭空隔开了个小间,几人一靠在一起,隐约像特务接头,最适合谈论秘密事宜。 无人讨论。 刚上的烤鸭丰盈饱满,枣红的脆皮像是加了蜂蜜,泛着香甜,色泽诱人,只是闻着,便口中生津。 几人不动,默默的看着上菜的小师傅手挽刀花,鸭肉成片,整整齐齐铺在碟边,像是盛开的棕红色芍药。 旁边放上蘸酱,葱丝,黄瓜丝和一份薄薄的圆饼,小师傅端起餐盘和去了肉的骨架,一声腔拖的九曲十八弯,几步就窜了个没影, “诶~各位请慢用,有需要吆喝声,小的马上来。” 单单这卖相就值了! 陈意卷了一个放在嘴边,小咬一口,瞬间心神折服,简直比后市的流水线下成品好上百倍,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色香味俱全。 她突然想起曾经爷爷感慨的那句话,论做烤鸭只有孙家,实在不得不服。 顾钧又卷了一个递给陈意,看王阳伸手来接,高冷的瞅了一眼, “拿着,自己卷。” “切,你这是男女歧视。” 王阳也不计较,利索的卷成一个,边吃边压低声音对旁边细细品味的陈意咬耳朵, “我家老头前两天去开会,上面有了风声,可是大事,给你个表现的机会,猜猜?” 看顾钧准备张嘴,王阳马上扭头把手里的卷饼塞过去, “你别说话,让我们小陈意猜猜,奇了怪了,之前猜准就算了,我不信她这事还能猜得到!” “看你这表情,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那你说你说。” “商改。” 王阳表情一凝,“这都能行!”又张牙舞爪压低声音, “我就说吧,这肯定是个精怪,这都能猜到!来来来,严刑逼供,大胆丫头,快现出原形!” “…不要闹。”顾钧无语的把身边作妖的伙伴推开, 他表情淡定,内心也有些惊奇,陈意自小聪明两人知道,但曾经那些判断多是有些章程和迹象,这次的消息,各行各界知道的怕是不过百人,可她竟然猜准了。 嗓音低沉带着凛冽, “前天上面下了风声,建议商改,以后形势怕会大变,不过顾忌如今形势,消息没有传出。” “别吃了,先说你是怎么猜的?” 陈意看着两人闪光的眼神,有些无语,这一时嘴快捅了少年的自尊心了,非要找场子,但内心微微自得,得意啊,太聪明的压力让人满足。 没办法,她这些年想的全是78年的开放,一见到王阳那副神秘兮兮比她还得意的表情,条件反射一时没收回来。 如果真说出理由也不难,从细节推理出答案不容易,但从答案推出细节却简单的多。 “如今统购统销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都知道吧。” 两人点点头,她接着说, “预测不过是分析事情找个前因后果罢了,说到商改,就要往前看。” “哎呦,陈先生讲。” “之所以统购统销有三点。这其一,分田后农民当了家,不就像媳妇熬成婆么。” “大伙突然成了地主,那地里的粮食可不是命根子,都要吃完存够了才往城里拨,但他们存了城里怎么够?一部分饱死一部分饿死?可不要强制收了统一分。” 顾钧在红木椅子上依旧做的笔直,轻轻点头, “嗯,这件事情我听说过,还要追溯到几年前,第一批下乡知青曾协助收过粮,形势不算好,矛盾太大,为此乡里自杀的不少,警察被打死的也有。” “诶,这其二,人多。那些年连年战乱,赶上灾年,粮食就那些,但从人多力量大以后,人口蹭蹭往上涨,吃饭的嘴多了但粮食不够,如果不分,怕是要横尸遍野…….” “其三,孤立无援,那段时间我们和苏联老大哥闹翻,援中项目也都撤走,对外被人排斥,对内失去队友无人可帮,技术条件我们也都知道。” 看两人表情有些冷硬和悲凉,那时候贫瘠的中国瘦弱的只剩下挺直的脊梁,手握木棍群狼环绕,只要是个中国人,怕都会悲愤和迷茫, “孤立无援只能自救,拿钱对外都买不到东西,只能自给自足,统购统销也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社会主义共和国,实现集体主义的思想和政党纷争,这些我只是猜测,也不敢多评。” “不提那些,你还没说你怎么猜到的?” “你就不能动动你脖子以上的东西么?” 陈意时常猜测,王阳怕不是精分吧,人前衣冠楚楚,稳重可靠,怎么三人凑在一起,就成了表演欲旺盛的话痨?? 还是顾钧靠谱,瞅瞅这刀削的脸,挺直的鼻梁,还有窄腰长腿制服诱惑,配上禁欲高冷的表情和身体弧线张力,蹭了下鼻子,陈意慌忙扭头,兔子怎么能吃窝边草,更何况自己是个老兔子了。 桑心,老心少表,悲愤……. ┭┮﹏┭┮ “动了,你别看我俩了,继续说啊。” “行行行。” “之前说的那些,概括起来不过几个方面,人多粮少,有钱无处用,权力纷争。” “可现在,这些已经不是问题了。” “第一,近几年我们也知道,没了灾荒战乱粮食连年增产,吃饱了,原意花的闲钱就多了,从我们卖出去的点心也看得出。” “第二,广播里前些年喊了几个月,我们和美日建交,苏联和好,暂时没有战争的风险,革命混乱去年基本上结束了,党内如今应该难得稳固,政治清理的差不多,另一个重点“经济”怕是要提上来。” 看两人没有反驳,她接着说, “如果说这些只是推断的话,那早上移动的小商小贩没人管就是最大的信号。” 有条不絮的声音压低, “个体,私营,商改。” 说完坐直身体,又卷了鸭饼放在两人面前的碟子里,鸭肉有些凉了,咬起来有些有些难咬,如果能热一下就好了。 对面两人默默的看着埋头苦吃的小姑娘。 王阳在反思,自己怕不是榆木脑奶。 顾钧看向菜碟里卷的精致的烤鸭,想不出,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明明走时她还是个孩子。 也许是思维成熟,性格大方和年纪虽小就纤长的身高,让他偶尔会忘记年龄,所以才会隐约泛起好感, 也许是每次返回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永远活力的笑容让缺失太久温暖的的壁炉会渴望燃烧的柴木,让冷硬的孤独一点点沉沦。 没人知道他为何推迟了半年才回部队,为她继续做了半年的跑车司机,那些所谓王阳买的香港货也是他无意间提的,只是看小姑娘喜欢。 顾钧没谈过对象,但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我喜欢她,可那时,已经喜欢到了心里。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言说,他接受的教育让他不能心安理得的喜欢这么小的孩子,他比她大6岁,不多,但如果她14呢? 有一段时间他自我厌恶,冷言冷语想克制自己失控的感情,可舍不得,小姑娘一笑,他舍不得。 他走了,入伍了,怕藏不住就躲开。 幸好时间距离和疯狂的训练能让人冷静,也能让一段压抑的感情有了喷涌而出的机会。 好久不见,陈意。 王阳的表情复杂的像是被蚊子叮肿了个大包后抹上风油精的体感,又痒又舒服, “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 “可我怎么一想你这多大的小姑娘比我都聪明,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 “你这是自负综合征,要治。” “你这丫头,不和你计较。” “我家里最近在商量,如果真的政策变动,怕是定东南沿海一带,那儿没什么大型设备,离日本台湾还近,交通也成,真的试错了,还能挽救。” “嗯,光脚不怕穿鞋的,离首都近,风险太大了。” “哟,你这话倒是糙理不糙,我今天主要想和你商量个事,过两个月我要去香港寻亲二叔,届时有消息好出手。你有什么打算?” 陈意猛地想到, “你想把祥云记推出去?还是按那个模式?” “聪明!” 王阳不慌不忙的解释, “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左右发展离不开这几样,最便宜的是吃,利润最大的是穿和行,风险最大的是住,但如今形势,行和住都不好插手,从吃穿入手利润最大,你怎么看?” 怎么看?陈意不得不叹服,如果说自己是记忆加成,那王阳是真正聪明的商人视野, “我觉得你挺聪明的。” 骤然被表扬的王阳愣了两秒, “哈哈哈哈,难得被夸啊,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这主意也不单是我,但我俩合起来拍马也比不上你,连商改都能推,那才是服了服了。” “还有什么高见,趁着你王阳哥哥走前多指点指点。” “我哪有什么高见,只是感觉,品牌和市场定价是王道。” 旁边顾钧嗓音低沉,接了一句,“祥云记,秋锦茶。” 陈意倏的一笑,习惯性的伸手击掌, “默契二人组!”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无奈笑了笑,配合击了个掌,骨节分明,宽大有力的手掌和莹白如玉的纤细相贴,细细的指尖更显小巧。 把手收回,顾钧神色温柔的揉了揉小姑娘浓密的黑发, “这么多年还是一样。” 陈意忙甩甩头,手指理理,笑着躲开,“你不也一样,别揉别揉,散了散了。” 对面的王阳有些微微的异样,“怎么总觉得哪怪怪的?顾钧笑这么恶心作甚?” 没有细想,“那合作?如果有消息,三三四?” “好,我三,剩下的你们分配,如果要做,设计方子这里我出主意,具体操作还要你们来,怎么样?” “妥了,不用看他,他怎么都行。” “成交!” 了却一桩大事,王阳神清气爽,突然挤眉弄眼开口,“你知道你顾哥哥现在什么军衔么?” 陈意看看旁边不动声色的俊脸,难不成是, “上尉?” 王阳终于放声大笑,心情更是爽快,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哈哈哈哈,心满意足心满意足了,快快快,顾钧你告诉她,她小瞧你呢。” “她怎么可能都知道。” 看着求知的小眼神,顾钧微薄的嘴唇勾起, “傻丫头,中校。” “啊啊啊啊啊!!!” 完全想不到!! 大帅比还是高军位,完美隐形! “这你女朋友做梦都能笑醒啊!” 只见顾钧看着夸张的小姑娘,眼神瞬间揉的的像是一汪春水, “她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只是注目,心脏便被击中,犯规犯规, 急求,春心荡漾窝边草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