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安全员已经向执事亭递上消息：致人少女陈碧落今日不定时临门破灵。　　　　李争霆随陈碧落直穿外面会客亭，执事亭等待已久的礼仪小姐将他们引向留人亭外。　　　　距离李争霆和陈碧落上次别过，已经过去半年光景。正是在这不长不短的百来天里，陈拜带着13个专家从海外归来，在遇灵司的交易会上宣告陈家自主研发的灵髓寄生技术已通过重京公会认证。　　　　雕刻着灵力波动纹的梨木门大开，正中一条长廊铺着嫣红地毯，亭里忙活的众人远远瞧见陈碧落，停下手中事务，分列在道两旁等候。　　　　这些公会专员多半是李争霆认识的，有昨天站过门面的，有上周递过茶水的，有前月做过引导的，这些人平时总是谁也看不上谁，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相互诋毁的事稀松平常。　　　　现如今看见致人进了留人亭，他们倒像是一伙排着队与两旁的一应摆设融为一体，万籁俱静，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只有热情的中年妇女雀跃兴奋，尖细的女高音刺过来：“碧落小姐——贵客驾临，欢迎欢迎！”　　　　门前站着一名瘦高的女人，穿绿色底子绣白色牡丹的紧身长裙，是留人亭管事的朵大娘，她二十岁时就在公会里就职。　　　　那时节，致人，尤其是致人先生，还没有如今这挑肥拣瘦、各式各样的审美，公会专设一队女士　　专员陪同来往致人入会办事，朵大娘当年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喜欢穿画小花苞的浅色纱裙，她有个令人酥麻的小昵称叫“朵朵”。　　　　后来随着致人的审美发展，清一色的专员配置已经不能满足上级的建设要求，这支曾被誉为“公会名媛”的高贵队伍也上了年纪，好在多年积累的广大人脉为她们找到各式极好的出路。　　　　朵大娘熬过数十个春秋，也做成了留人亭主任。　　　　一早，留人亭接了执事亭的安排，朵大娘浏览《来亭名目》，在列排头一个就是李家小姐。　　　　她穿上一身花裙，用缀花簪子盘上云发，亲自守在门前迎接这位来自方外山和李家的致人少女。“小姐请进亭，你两个就在外头候着。”　　　　她垂下枯柳腰，恭请碧落小姐入亭，一面向着安全员解释：“留人亭重地，不方便。”这扇镶金边的二门之后就是留人亭的核心区域。　　　　“朵主任——”陈碧落叫住抬脚就要进的花绿背影，“您昨天送来的蜜糖糕很和我的口味，我很喜欢吃。”　　　　口味审美被赞同的朵大娘欣喜不已：“哎哟，您喜欢就太好了。那家店是我家男人的妹夫新开的，就在公会边上，就在商业前街上......”　　　　陈碧落向安全员招招手，“等等，您把店名和地址说给他，我现在又有点馋了，正好打发他给我买两盒去。”　　　　感受到安全员搜寻摸索的眼神，李争霆不知从哪里搜出一个便携速记本和一支圆珠笔，递到安全员手上，“先生，那里蜜糖糕的种类有十几种，您可需要记一下小姐的吩咐？”安全员双手接下。　　　　“我那妹夫和小姐同姓，店名就叫‘陈记’，昨天才开张呐。我想想路线......从公会大门出去，倒左拐，第一个口子往左，过两个红绿灯再往右，走过两个路口后往东南方向那条岔道，穿过一个回形弄堂，进百货大楼一号电梯，大楼靠着一个高架桥，从十楼下电梯走到桥上，过桥......”　　　　“等等！等等......您快把我绕晕了。”安全员在巴掌大的速写被上胡乱划着，七拐八绕的路线乱成一团。　　　　朵大娘又着急又为难，“商业街上年年搞翻修，新起来的建筑细针密缕，导航是不中用了，只能劳烦你费点心思。”　　　　陈碧落颇为失望，“哎......没有第二个认识路的人？带着他去最好，我很想常常那十几种口味呢，真的有十几种？”　　　　朵大娘推敲一阵，“要不这样，我陪着您进亭去破灵，完事儿了我领着您亲自到店里去拿点心。我妹夫早就听过小姐的名声，很仰慕您，定要拿出浑身解数，给您做最有滋味的糕点。”　　　　陈碧落喉头滚动，转身往外面走，安全员跟在身后，“我早饭没吃好，听你这一说，一心就想着蜜糖糕了，根本没心思破灵。算了，等下个月从方外回来后再来吧。”　　　　致人因为款待不周而放弃破灵，是亭里职员的大过，留人亭主任更会因此削职。　　　　同时，多数致人凭仗身怀异灵，总是患有古怪和任性的传染病。留人亭主任不是一般人能稳坐的。　　　　朵大娘忙劝着：“小姐请等等！”她急得脑门浸汗。　　　　李争霆收了速写本和笔，“主任，要不这样，您现在就带着先生去买糕点，说起来七拐八绕，其实也没几分钟路程，破灵再推后一些，不碍事的。”　　　　朵大娘不及细想，“您看成不？我立即就去买，刚好能赶上上午的第二箱，揣回来绝对是热乎乎的。”　　　　陈碧落停下脚步，“好吧。”　　　　安抚妥当，朵大娘弓着背将陈碧落送入二门里去。回头来与李争霆交代：“你到亭里去陪着她，切记！能到里面的都不是一般的致人，里面的东西更是碰都碰不得！”　　　　李争霆眼观鼻口观心：“是。”　　　　“今天也是不凑巧，你才有这个机会进去见识......你是陈家出来的，礼仪姿态都该有一些，别给我留人亭丢人。”朵大娘留下几句警告，招呼安全员匆匆去了。　　　　自异灵达到“展化”位级之后，陈碧落出入留人亭的次数不下十回。每一个受公会礼敬的致人来到这里，执行他最重要的社会职务。　　　　留人亭不留人，留下的是修灵师炼化的灵力。　　　　留人亭有李家专供的灵力“寄生蛹”，受异灵灵力输出灌满的“寄生蛹”成为得灵大界弥足珍贵的“灵能源”，而致人贡献灵力的这个过程被尊称为：致人破灵。　　　　以家族名义破灵，可抵扣每年缴税；以个人名义破灵，可领取供奉经费。　　　　公会搜集“灵能源”交与官方运筹：或聚成倒海移山之力，用于国防；或化为徐徐生命之息，用于修复沧桑。甚至据说，足够的灵能源能填补天涯空缺，扩张得灵边界。　　　　得灵各地，以村集为基础单位均有设立异灵公会，而留人亭是不可或缺的核心部门。　　　　陈碧落所在的公会是重京总公会，专供礼敬重京城里展化以上的贵族致人和部分获准平民致人。　　　　转过二门，李争霆还是第一次进到留人亭来，百米见方的大厅里包容着六个雅间，每扇精心雕饰繁花枝节的玫瑰木门外端立着一男一女等候服侍的专员，男的白净、女的高挑，从面相上和姿态上都比外头的还更胜一筹。　　　　虽然都是一样的雕花洒金门，也分三六九等。　　　　进门处提名“有容乃大”的雅间算是堪堪达到准入资格的平民致人破灵的落脚处。而再往里走，经过“百花齐放”、“亨嘉之会”，到“钟灵毓秀”便是陈碧落的所在了，再往里去，是一间“如日中天”，一间“拔地参天”。　　　　这些都是陈碧落闲时告诉他的，李争霆在众目睽睽之下，垂着头走到“钟灵毓秀”，陈碧落已经进去好一会儿，她给专员留了话，争霆进来时畅通无阻。　　　　雅间里还别有洞天，足有二十米方圆，里面设有檀木桌椅、鹅绒沙发、玫瑰木茶几、三米高的两壁书柜、新鲜的水饮果食，一应俱全。　　　　房中心留出一方空地，设有一座半米高的铁艺架子，四爪突出，拖着个一抱大的寄生蛹，透明无暇。　　　　而陈碧落却斜靠在沙发上，乱翻一本小册子，封皮上写：寄灵髓的妙用。　　　　李争霆先到铁架子边上看过一圈，从橱柜里取了两杯蜂蜜水和一盘草莓放在茶几上。　　　　他在对面坐下，碧落已经换了一本稍厚的硬皮书——《从边陲到重京：灵髓产业链详解》　　　　“寄生蛹还是空的，不破灵，怎么看起书来了？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看书的。“　　　　沙发上还散乱扔着几本各色封面的书，多与寄灵髓有关，李争霆将它们一一收捡整理。　　　　陈碧落将手上的书扔在书堆上，“朵主任走得不情不愿的，她是喜欢看着我破灵吗？我就等着她回来。”　　　　李争霆将蜂蜜水和水果摆好，“她守着你破灵的话，公会会按灵能源的价值给她折算奖励，遇上你这样的位级，她当然不愿意放过。”　　　　“现在你守着我，也有奖励吗？”　　　　李争霆再次将书整理一遍，“我是世族派在这里的义务工，没有拿奖励的资格，这还得算她的。不过朵主任悄悄跟我说了，这回拿了你的奖励会给我分一点。”　　　　“欺人太甚。”陈碧落从沙发上起身，往寄生蛹走去。　　　　像陈碧落这样万众瞩目的少年娇子自然要享受一些特殊服务，例如寄生蛹上提供刻字的服务。　　　　蛹壁上刻着：陈碧落，敛束尊用。“哎......老是在这间房，老是敛束，年纪轻轻的就不中用了。”　　　　李争霆将书摆回书架上，两人隔着寄生蛹搭话。“哦？你不喜欢这里？这不是你们少年天才专用的？”　　　　碧落掰着手指头细数：“初开、体顺、出舍不能在重京总会破灵，这里没有匹配的低等级寄生蛹......没有世族出身的，展化在‘有容乃大’，敛束在‘百花齐放’......有世族依傍的，展化在‘亨嘉之会’，敛束在‘钟灵毓秀’......而纹定及以上就没有世族偏见，都可以到‘如日中天’去了。”　　　　原来那些夸耀的措辞也有个等级之分，“还有‘拔地参天’呢？什么位级能去那儿？”　　　　“那里我都还没想过，纹定往上是度道，这两个位级共用‘如日中天’，毕竟致人寥寥无几，再往上就都在‘拔地参天’了，不过那里也就昨年老师来的时候开了张。”　　　　“无为大师来的那次？我听说根本没有能承受的寄生蛹，公会因此错失好多灵能呢。”　　　　说到“无为”，又勾起了陈碧落的苦闷心思。“可是我现在卡在敛束了！可是方外山又不许私用寄灵髓，哎......”　　　　李争霆已经将书全部归位，果然这些书不是灵髓相关就是心态相关的。　　　　李争霆生在陈家，对灵髓还算熟知一二，“你才17岁就到敛束位级，比你哥哥还要高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配得上敛束的灵髓纯度也不好找。异灵天赋因人而异，可别病急乱投医，弄巧成拙。”　　　　陈碧落心有不甘，又想起那颗没有下文的四级纯度灵髓，又气又无奈。　　　　“咱们才半年不见，你就被陈家贬到这儿来了。陈家这是要背信弃义了么？”虽然几乎不过问家里事务，但是流言四起，她能觉察出陈李两家的嫌隙已经不容忽视。　　　　李争霆苦笑：“打出身起就是陈家的佣奴，身不由己十几年了，被贬到这儿来，我还爽快些。”　　　　“虽然你的异灵天赋太有限，但是事在人为啊，我悄悄带给你的灵髓和边角料用了吗？等有位级了，就算只是初开，申请一个自由户籍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争霆微微失望，“可惜灵力没什么长进，不过五感又灵敏了些。专心点的话，勉强能听见五十米之外的呼吸声。”　　　　李争霆的五感甚至比陈碧落还灵敏三分，这放在他测不出位级的微弱异灵上，真不协调。　　　　陈碧落惊讶不已：“总觉得，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致人。到那时就换你去给我找寄灵髓。”　　　　陈碧落和李争霆已有十几年的交情，她为了李争霆那“隐而不发”的不争气异灵，总在灵髓和边角料上偷鸡摸狗，这实在有损她“淡薄安然”的高冷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