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乍然听见元绝嘲笑他,只是苦涩地笑笑,叹一口气道:“我们都老了,老人总是比较顽固的。” 元绝苦笑道:“是啊,我也不年轻了,那些本该忘的倒是都想起来了。” 强者的寿命往往很长,像元绝这种强者起码可以活个一千年,并且从外表来看他们至多只有中年,但却自称老人。 这是有缘故的,他们的确不年轻了。 “经历了三百年前那些事情,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都会心灰意冷的。”楚空晚点头道,“我理解你。” 理解这个词很少用在元绝身上,因为谁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也琢磨不懂他要干什么。 说是九离山掌门,说是天下第一的强者,他的所作所为,往往更像一个酒鬼,有时候甚至比普通门派的掌门还不如。只有他眼里的深邃才能让你恍然惊觉,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吗? “像我们这种固执的老家伙也不多了,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的。”元绝叹息道,“不能怪他们,天下平定之后总要把历史修修补补的,不然还怎么办?” 楚空晚看着对面的元绝,感慨道:“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你风华正茂,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头,没想到这才过多久你就颓废成这样了。” 元绝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笑道:“我到底是老了,世界总会是他们年轻人的。” 楚空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元绝,我之前一直想超过你,可是终究没有超过。我想,我不是天赋不如你,也不是本事不如你,而是因为我没有你绝,我做不到。” 绝这个字可以组很多词,比如绝望、绝境、决绝。无论哪个词,都带着浓到化不开的阴暗,压的人沉沉喘不过气来。 元绝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只因为一个绝字,从此一生决绝。 元绝摇头,靠在树干上,懒懒道:“现在谈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这天下第一也当不长了,你这天下第二的位置倒是有可能保持住。” “你徒弟真的那么厉害?”楚空晚冷笑一声道,“挺有灵气一小姑娘,但看境界还没有连家那小子高呢。” 元绝喝高了,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放,大着舌头道:“怎么,你看不起我可以,不能看不起我徒弟!”说着突然双手撑桌,凑近神秘地道:“她可是玄霜灵狐。” 楚空晚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座位往后挪了挪,道:“整个大陆都知道她是玄霜灵狐,还有不少人出大价钱买她的命,她倒是运气好,活到现在。” 元绝嗤笑一声坐回去,道:“你们这些人就是肤浅就顾着蝇头小利,就不能想想大局吗?” “大局?谁不知道现在的大局就是大康朝跟玄月门之争?”楚空晚冷笑道,“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坐收渔翁之利,慕容泓还不知道多着急呢!” “慕容泓,他才几岁,也配跟我斗?”元绝随手砸碎一个琉璃盏,清脆的响声被他狂放的笑声盖住。 扑棱一声,是一只倦鸟被吓醒,急急忙忙振翅飞走的声音。 楚空晚皱着眉,道:“真不知道那些人崇拜你什么,整个就一醉鬼,除了三百年前那几件事情,你现在还有什么功绩?” 元绝斜睨着眼睛,放声大笑道:“我这辈子,收了她就值了。” 楚空晚冷冷盯着他,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沉声喝道:“元绝,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别人以为?别人以为关我什么事!”元绝冷笑,挥手又毫不怜惜地砸碎一只酒杯,“我就算占着这个位置,什么也不干,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当今的天下第一喝得酩酊大醉,坐在树下,狂傲地宣称:“力量,是最重要的,你们谁敢动我?” 楚空晚没有接话,眼睛里带着几分嘲讽,淡淡提醒道:“你不要忘记,人多力量大。” 他没有把话说破,但却成功戳到了元绝的软肋。 每一代都有自己的天下第一,而那些人呢,现在都已经死了,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只有一些风流韵事流传下来,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 上一个天下第一是个美丽至极的姑娘,天下第一的美,天下第一的强,同样上佳的天赋,最终惨死在九离山上。原因不详,对外宣称的是战死,但众人都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强者是很难杀死的,但就算强到天下第一,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想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 再强的人,也架不住全世界的背叛。 元绝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洪水遇到大坝一般。 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你说的没错,我永远记着这个教训。” “但是,如果这一次,我才是人多的那一方呢?”元绝的笑容有几分诡异,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很亮,带着无比的兴奋。 轻轻的敲门声在夜间显得格外突兀,史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不耐烦:“谁啊?” “帮你的人。”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人在睡梦里最单纯,史琅刚刚做了一个好梦,心境一时还停留在过去,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道:“什么?” 那男子重复了一遍,丝毫没有不耐烦:“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史琅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孤注一掷的失败、众人的瞩目、破格升入主峰,以及师姐冷淡的拒绝,这一切夹杂在一起,像是冰凉的火焰,既痛苦又刺激,让人心潮澎湃。 史琅穿好衣服,下床开门。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迎面是一颗碗大的夜明珠,正被那男子毫不在意地握着。 史琅站在他面前,个子矮了一头多,但他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生来就应该比现在成熟才是。 “我不认识你。”史琅道。 “你很快就会认识我了。”男子一笑,眼角上挑,有几分像狐狸,“我会是许家将来的家主,许絮。” 史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之前只是个小弟子,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对官员之间的争夺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他现在必须了解了,不仅要了解而且还要参与。这很讨厌,但是会帮他快速成长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这似乎就是金思华被逼着要嫁的那个人。 “你想让我干什么?”史琅冷静地问道。 许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史家后代,那么小年纪就那么有志向,后生可畏啊!” “你直说便是。”史琅退后半步,并不习惯和一个陌生人在半夜交谈。 而且对面那人的气息让他感到不安,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他。 “既然史琅弟如此爽快,我便开门见山了。”许絮最会见风使舵,立刻开始称兄道弟,“我跟我哥哥,许潋,在争家主的位置。他这人没有什么大本事,人也老实,但家里支持他的人很多,听说我那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也支持他,这让我很麻烦。” 史琅认真听着,问:“你们家的私事,与我何干?” 许絮摇头笑道:“史琅弟不要那么着急,听我慢慢讲。当今皇上设法除了父亲,接下来的家主必然会受重用,所以你帮了我,将来定然要什么有什么。” 史琅并不是非常懂官场那套,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老子被杀了儿子会受重用,但他没有问这些,而是问道:“这与我何干?” 许絮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在夜里显得有几分诡异:“大家好歹是亲兄弟,我也不忍心除去我哥,你帮个忙,让他亲口承认放弃家主之位就好。” 许潋死了,势必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不如他退出,好把位置空出来。 许絮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史琅却只能一知半解地点点头,重复问道:“所以要我做什么?” “史家的琴技,可摄心神。”许絮笑得越发开心,伸手递过来一本发黄的古籍,“这琴谱我帮你找到了,你照着弹便是,不必受实力境界的限制。” “只要弹那么一支曲子,其余什么也不用做,怎么样?”许絮的话语带着诱惑,“你不仅有这个,还会有无数的财富,到时候天下美女任你挑,如何?” 史琅有些动心,浑浑噩噩地接过古籍。 许絮拍拍他的肩膀,正想说什么。一阵凉风吹过,史琅蓦地把他推出门前,猛地关上门。 古籍也在同时被丢了出去。 史琅抵在门背后,内心有些沮丧,有些迷茫,还有几分后怕。 门外的男子骂了一句什么,愤愤离去。 过了许久,史琅打开门,发黄的古籍依然静静躺在地上,等着他来拾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