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烛光里,刘贤埋首于成山的竹简账册,自言自语起来:“嗯,编年计册,杂而有序,看来郡丞用心办事,能力很强……”
说着说着,他的眉头一紧,笔尖勾勾点点,接着像个大孩子笑出声来:“哎,还是让我抓住了一个漏儿!”
紧接着,他竟向空气对话起来了:“你看啊,根据你这初平年的统计,全郡大约十万余户吧,可到了建安十年就只剩下八万余户。这大势是北人南逃,你这账怎么越计越抽抽呢?难道南逃百姓全都掉进长江淹死了不成?”
刘贤发现这点,可不是小事。汉朝有人头税,这少去的人口,都是实实在在的税赋。
空气里没人回答,只有烛光摇曳,仿佛对刘贤的推断点头称是。
“还有啊,你这军报也有问题。”刘贤大笔一挑,兴奋地仿佛捉住大虫的啄木鸟。“郡兵半万,可是几次蛮兵作乱、流民造反,总是能迅速剿灭,还有……”
就这样,刘贤一边计,一边自问自答,将查账发现的疑点反复分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就像与记账之人当面辩论,却又惺惺相惜。
刘贤是做业务出身,当沉浸在数字之间时,他就像喜欢解数学题的高中生,或者痴迷填字游戏的报纸读者一样,脑中分泌出大量多巴胺,在数据的波峰波谷里达到一个有一个高潮。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很快,天边渐渐泛白。在已经笃定不当打工人几个月后,刘贤完成了在东汉末年的第一次通宵“加班”。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当刘全被晨钟声叫醒时,眼前除了公子气定神闲的背影,还有整整三尺高的黄纸长卷。
“公子,三年……三年的账,竟然一天就理顺了?!”
“还有些对不上的,得去问经手的郡吏。”
刘贤像解开难题的高中生一样,略浮夸地伸了个懒腰,揉着手腕道:“基本操作,基本操作……生疏了,以前我可是公司的‘表哥’,经常是下午接活,晚上就上会……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去叫厨房备早饭。”
刘全跟随刘贤二十年,无数次见过这个纨绔子弟为酒席通宵,为女人通宵,为赌博玩乐通宵。为了正事通宵,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浪子回头金不换,浪女回头大家看。一场大病,竟让零陵第一竖子里外变了个人?!
刘全痴痴地望着少主,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故去的主母士夫人。
士夫人生前温良贤淑,对下人亲厚,深受仆役们爱戴。特别是对长子刘贤一直给予厚望,多次劝说其走回正途,直到去世前,在病榻上心心念念的还是这个顽劣不堪的长子……
如果,今天士夫人在场,能亲眼见到儿子有如此转变,不知会不会感到一丝欣慰。
“刘全,你怎么哭了?”
经刘贤一问,刘全才发现自己眼中竟然流出了几滴热泪,连忙擦拭道:
“有风,有风,小人这就去让他们做公子爱吃的烤串。”
“哎,哪有大早晨吃烤串的。”刘贤略作思忖,一拍大腿道:“你叫他们用前两日剩下的胡饼,做个肉夹馍吧。”
“肉……能夹饼?”
刘全一头雾水,他只见过胡饼夹肉,何曾见过肉中夹饼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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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刻,刘贤的轻车披着晨曦,在一众侍从护卫下,出现在零陵县城的长街上。
按照以前零陵竖子的排场,怎么也得骑着高头大马出街。
可奈何今日的刘贤,莫说骑马,连马背都上不去。
但即便是轻车,帷幕上依旧花团锦簇。
“这不是刘大公子的车驾吗?”市井百姓一眼便认出那招摇的标志。
“看来刘公子得了阴痿重病的消息是真的,往日都是骑马,今日竟是连马都骑不了了!”
“活该!上次就是他,骑马把村里麦苗都踩烂了,竖子好报应!”
议论咒骂之声充斥着车驾途经的每一个路口。冤有头债有主,刘贤虽然不会对号入座,但是这种千夫所指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尽管刘全带着侍卫不停驱赶,但是刘贤出街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百姓们纷纷赶来看昔日浪子患上阴痿重病是怎样一副衰样,道路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
他甚至都开始佩服起原来那位零陵竖子,是怎么能做到“横眉冷对千夫指”的。
可能挨骂是站在顶端的宿命吧。
本来不到一刻的路程,愣是活活走了一个时辰。直到午时初刻,辕马才停住了脚步。
“公子,官署到了。”
刘贤正了正衣袖,这是他第一次在政治舞台上亮相,不一定名垂青史,但是事关重大,必是穿越人生的关键时刻。
他清了清嗓,准备在郡吏们山呼拜贺后,用洪钟大吕般的厚重嗓音,宣告自己的登场。
可当他掀开车帘,见到的竟然是紧锁的大门。
“零陵官署早上不打卡吗!人力呢!有人管没人管?!”
忍了一上午的零陵竖子终于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