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城外的林中土路上,马夫挥舞着快鞭,一路疾驰。 元宝镇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镇子周边是一些按姓氏聚集的零碎村落,一个村落大概几十户左右的人家。 在各村落前往县城的路上,有一个必经的交叉路口,人们每每外出,或贩卖兜售,或传息达意,必途经于此。每天清晨,总有来此吆售鱼虾山菜的村民,凑着这交叉路口的人气,赚些家用,久而久之,这里就就形成了一个市集。当人们习惯了到此买卖交换或玩耍聚会后,市集变得非常热闹。官府便于纳税管理和方便百姓错开农忙闲赋,便制定了赶集的周期,公示于众:五天一集,称为小集,而县城是六天一集,称为大集。 每到小集日,百姓便从四村八寨如约而来:担着大米蔬菜拎着绣品女红,胭脂水粉,挑着手工的竹制品:竹筷烟筒,细筛笊篱;更有远山而来的猎户,赶马驼柴,后背还有山果蜂蜜。平素杀猪宰羊的屠户这天会支起大锅,牛肉羊肉,红烧碳烤,香喷喷的迎着客人;城里的商人贩客闲来小探行情后,也会备着远货漏夜而至。年复一年,来来往往,小小的集市十分繁华。 集市以南的海家湾,是镇子周边最小的村落。全村几十户人家,都是听闻战乱不愿逃命而留下的村民。因为小村被群山林木环绕,不易发觉,所以避开了乱世战火的洗礼,还保留着完整纯朴的自然状态,村民们农作,山耕,种花养鱼,生活清贫却也安定闲逸。位于村子中间的海老太家是海家湾最大的一户人家,宅子是海老爷祖上传下来的,数十间相连,家里的厨娘丫头车夫伙计,也代代相接,都有些年头了。海老太是海家的当家人,人们都尊称她为“老夫人”。 傍晚,半山神庙.海老太虔诚的跪在庙内的蒲团上,眼睛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她身着棉质袖花的浅白外套,暗朱红的侧开统裙,手工制作的厚底布鞋,袜子略略长了些,应该穿到了小腿肚子上。这时节正是盛夏,天气多变,时而下雨时而阴霾,又或是炙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山里的植被在这样飘忽不定的天气里,也蔫蔫的,有的被晒得耷拉;有的附和着风势,懒洋洋的.海家随行的仆人们三个两个聚到树下,乘凉等待。 “娘 ,快变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管家在门口小声的提醒着。他四十多岁,身着黑色长衫,身形廋硕,眼神睿智。 “好。”老太太应了一声。殿外的院子里,不一会儿便传来一些细小的嘈杂,想是管家使唤仆人们,张罗着启程的什物,她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山路崎岖,不时有些颠簸。 “砚儿...”老太太捋开轿窗帘子,欲言又止。 “娘,您不必太过担心,安心休息!”墨砚答道。他是管家,也是少当家,家里大多的杂碎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母亲年事已高,早已经管不过来了。墨砚嘴里说着安慰母亲的话,心里却有一丝不安,他寻思着前几日家里收到了那只朱红盒子。海家明面上开了两个首饰店维持生计,但其实是做药的。 永春和冬善站在村口,眼神不时的寻着远方,等着父亲和奶奶归来,许是担心下雨,两人脸上有些焦虑的神色。身着素色衣裙的永春是家中老大,也是父亲的得力助手,沉稳平和;冬善是家里的老幺,活泼泼辣,两个首饰店归她管。两人中间还有立夏秋米两个姐妹,老二立夏管理家里财银开支,心细如发;老三秋米温柔内向,只爱琴棋书画,不谙世事。 远远地,冬善看到远处时隐时现的轿顶,马上喜笑颜开。 “回来了!”她笑着对旁边的姐姐说道。 黄昏时分,永春端着参汤来到奶奶的寝屋门口,仆人周妈看道,便迎上前来:“大小姐,我来吧!” “周妈,您歇着,我去就行了!”永春温和的应着。 “那好吧!”周妈前去开着房门。 “奶奶,我给您送参汤来了!”永春走进屋内,微笑地看着正在静坐的奶奶。、 “春儿来了!”每每看到孩子们,海老太都非常高兴。 海老太一边用汤匙喝着参汤,一边看着对面的孙女:面容虽不惊艳,气质却恬淡沉稳,眉宇间还有几分男儿的英气,非常稳健。要是个男娃该多好!她心里想着。 “春儿啊,不是让你添些鲜艳的衣服和脂粉吗!”海老太话语里透着爱怜:这娃子很是懂事,打小不争不挑。 “好的,奶奶,我得空就去选。” “你多买来一些来,分给二丫三丫,还有周妈她们。” “我记着了,奶奶。” 夜里,躺在床上的海老太,心事重重,她侧过身子,定眼看着对面柜子上的一只首饰盒子:颜色都没有脱落,只是光泽稍有些旧暗,必是被保管得极好的。她双目紧闭,伤感万分。 烛火清亮,不时夹杂着几声烛芯炸裂的脆响,墨砚呆在书房,陷入了沉思。父母年轻时经历过太多可怕的事,叔伯们每每提起都让他听得心惊。少年时为了他的安全,父亲把他转了几次手逃了出去,藏马车躲草垛,乘船趟河,攀崖悬壁,最后到达父亲的一个知己家里,在那里求学长大,待回到母亲身边时,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也处于半疯癫状态,常常疯狂奔溃,医治了多年才有所好转。时局稍有安稳后,海家凭着几个老底子,生计也顺利上了正轨,他也娶妻成家,孩子们也相继出世,长大。 这些年,一切还算安稳。 现在他寻思着朱红盒子里的那支簪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母亲见到它的时候,有些不安和悲伤,掩面而泣。这簪子很贵重,像是一份定情的信物?可看母亲的反应,又不是儿女情长那么简单。因为当年的先生学识渊博、刚正不阿,督就了他磊落担当的正直品格,所以无论遇到何事,他都会一一上心,处理得圆满妥当。 墨砚想着:明儿还是找母亲好好谈谈,务必知道一些旧事的来龙去脉,以便应对这支簪子的主人--北山山家。 山家和海家,隔着一座大山,将近八百里。山家世代售卖药材,祖上挑担担走村串寨,沿街售兜售,到山老爷父亲那一代,已经购置了田园家宅,档口铺面,生意做得非常顺畅。山老爷今年已年过七十,却还精神矍铄,他膝下两个儿子早年在乱世中离散,没有消息,儿媳妇们离开后,留下了两个孙子:子辉和子恒。子辉在衙门当差,是个捕快;子恒学医,以后要做大夫。看孙儿们无心继承家业,山老爷就把自己的药材店交给管家来和打理。来和是他在路上搭救的一个快饿死的男孩,如今也快三十岁了。 郎朗夏夜,月如明镜,如往常一般,山老爷伫立在后花园中,抬头仰望着那茫茫星空。这些年,每晚在书房看完账簿后,他都要抬着茶壶,赴约似的到后花园里待一会儿。夜空星光璀璨,多明亮啊,就和以前一样!在那满月高照的草地上,两个单薄的男孩,正在嬉戏打闹,最后累躺在地上,看着星空,说着乱世中的梦想:大把的金钱,好看的女子,马车,大宅。。。。。。他们都实现了!山老爷嘴角扬起,微微的笑着,眼眶有些湿润,但过了一会儿,目光又变得凌厉,眼里骤然间升腾起血丝,好像是突然见到了仇人。 “世宽哪,你知道吗你走了我多孤单呀。。。。。我们。。。。。。还有好多账没算呢!”山老爷往里屋走去,喃喃自语着。微风缓缓拂过园中植物的叶子,带来一丝凉意,这些盆栽大多都是全叶植物,没有花朵,没有艳丽,没有香气,它们在这柔美的月色之下,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是啊,唯有那温暖的月光是无私的,它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世间几多沧海桑田,它总是那么安静、公正地沐浴着世间万物。 北山县县衙,子辉正在指导捕快们练习武术,他大个子高鼻梁,酱色皮肤,性情爽朗,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粗人样。衙内陈师爷此时正匆匆在向他走来。哎!想必是朝廷哪个高官又要来了!看师爷急成那样,子辉想着。 “山捕头,辛苦辛苦!”陈师爷看着子辉,满脸堆笑。 。 “多谢陈师爷关心。这些都是在下份内之责!” “老爷请山捕头内室一叙!” “啊?难不成是朝廷又有什么高官要来秘访,老爷那么紧张?”子辉诧异地望着师爷。 “非也非也。呵呵呵...指不定是山捕头要飞黄腾达了呢!”师爷打趣道。子辉看师爷还开玩笑,看来真没什么事。 “啊!师爷说笑了,我一个粗人还能有什么飞患腾达!哈哈哈,师爷请!” 二人说笑着就到了衙内。陈师爷做了通报,子辉就进了内室。 子辉看到县令李富贵正和一个衣着不俗人的客人在饮茶寒暄,他们的谈话听来都是官场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他不好打扰,就在门口处候着。 “山捕头,进来坐。”客人热情的招呼着,倒像主人似的。 “多谢先生,在下站着就行。”子辉恭敬应着。 “子辉,你过来。”李大人看着子辉。 “是!请大人吩咐。”子辉走到县老爷面前,恭首听命。他眼角余的光注意到一旁的客人微笑颔首。 “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归先生,做生意的。子辉啊,他这次来遇到些难寻的药材。我记得你家是做药材买卖的!” “是的,大人。我爷爷经营一个药材小店。”子辉答道,“但属下自小对药材不感兴趣,一窍不通,只怕无法为大人分忧!” “胡闹!你不懂不是可以问你爷爷吗?”李大人像是被损了面子。 “是,大人!却不知道先生想问什么药材?”子辉转眼看着客人。 “哦,我这里有一封信,你代我交给你爷爷。他自然会明白的。”客人说着,手中递来一封信件。 子辉恭敬接过:“好的,先生。那大人,属下就先告退了。” “你下去吧。”李大人说道。 那客人看着子辉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这种药材世家出身的人,看似阳刚粗鲁,但待人接物,竟也那么谦卑有礼!他心中暗暗佩服山老爷的教导。 “李兄,你看这山捕头为人如何,可有什么大抱负小嗜好?”归先生问着李大人。 “他呀,四肢发达,没什么大抱负!至于嗜好,本官还真没发现。。。。。。” “归兄为何如此对他感兴趣呢?一点儿药材只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难不成归兄家里有待嫁的闺女不成....那本官包做媒就可以了。”李大人故作惊愕。 “李兄说笑了。小弟是想着这山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想多捞点赚头罢了!” “哈哈,你呀!”李大人笑道。 “哦,他还有个弟弟,是个大夫。医术不错!” “是吗?那我还真是找对人了。多谢李兄!”归先生作揖答谢,笑容诡谲如深。 济民医馆.最近因为气候反常,病患特别多,每天都排起长队:伤寒、皮肤病、脾胃失和症。子恒跟着师傅张济民,每天忙碌不停,竟渐渐有大半个月没有回家了,他中等个子,五官俊朗,温文雅尔,自小迷恋医学。家里那些药材的知识书籍他从小倒背如流,长大后山老爷又给他陆续找了几个老师,他学了学后也不满意,非要到张济民这儿来。这张济民可从不收徒!山老爷曾数次送药材,加高学费,请人游说,人家都谢绝了。最后子恒来这赖了几回,不知何故,竟被留下了。他心里还想着这小子真不简单。 傍晚,诊病结束后,子恒收拾着单子药柜。 “子恒,这段时间病患太多,你辛苦了,回去休养两天,否则会累坏了身子。”张大夫温和地对子恒说道。 “好的,师傅!”子恒一边检查着药柜一边应着师傅,张大夫看着非常满意。 “子恒啊,你聪明勤奋,知识也比为师宽泛。为师觉得你可以自立门户了!” “什么?师傅,你要赶我走?我不走!” “师傅怎么舍得赶你走呢!可是开医馆做大夫不是你的梦想吗?”张大夫惊讶地放下茶盏。 “师傅,徒儿觉得还没学到师傅多少本事呢!除非师傅怕徒儿抢了您的饭碗,非要赶人家走!” “傻孩子,你那么优秀,为师是怕耽搁了你的前程呀!听说朝廷正在各地广纳医学人才,你。。。” “我哪也不去。我走了,师傅!”没等大夫说完,子恒就离开了,留下身后的大夫百思不得其解。 子恒心里牵挂着爷爷,健步如飞。他在路上看到外出归来的师母,还带着师妹盛楠。盛楠吃着糖葫芦,津津有味,嘴边都是糖粘。子恒礼貌的和师母打过招呼,这时一个妇女经过,把师母拉到一旁,两人小声地寒暄着家长里短。子恒看着盛楠,又长高了一点,但性子还是那样——不拘小节。记得有一次师傅问她长大要做什么?她竟然说要和爷爷一样当仵作!师傅听后差点就昏了!子恒每每想到这些趣事,就觉得好笑。她只有十岁。 “盛楠,师兄过两天回来给你带糖酥好不?”子恒蹲下来看着小师妹,叮着她满是糖粘的脸。 “不好!” “那你想要什么呢?师兄给你带!”子恒想说珠花什么的,她又太小,而且好像她也不爱戴。 “师兄带我去看尸体可好?”盛楠答道。她的回答可把寒暄回来的的师母吓坏了。 师母和子恒简言告别,牵着盛楠匆匆就离开了,嘴里还数落着女子三从四德什么的。子恒看着她们的背影,想着刚才的对话,觉得甚是有趣。年前他来这里偷窥张大夫给病人看病,用过好多技俩:装病人,病人家属,做杂役,几次后就没用了,被看穿赶了出来。他不死心,就悄悄来偷看。 “你在干嘛?是不是要偷东西?”某天他正在偷看,突然后腿肚子上挨了一脚,回头一看——个满脸怒气的小女孩! “你印堂发亮,脸色红润,没有生病;衣着不俗,也没有饿肚子。那你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干啥,说!”小女孩咄咄逼人的问着,好凶! “嘘!我在看张大夫诊病呢,他不收我做徒弟,我只好偷看咯!”子恒答道。这回答让他觉得自己也变小了,和她一般大。 “是吗?”小女孩露出狐疑的神色,“我爹常说,学医治病是为善举,为百姓解除病痛,不图发财!你可能做到?”这是—个孩子说的话么! “我当然能做到!”子恒认真的答道。他看着她清秀的小脸庞,严肃得就像私塾先生在教育门生,后来才知道她是张大夫的女儿---张盛楠. 又长了一岁了!子恒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她们远去的背影!看病再忙他也会偷空去瞅瞅盛楠。有时她在学习,有时她在刺绣,有时在看医书,有时,在和她的同龄人玩儿,有时....有时她不在家。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人家才十岁,他二十了!哎,不想了。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心情是愉悦的,脚步也变得加更加轻快起来。 才踏进里屋,子恒就远远听见山老爷在大发雷霆!想是哥哥又犯错了!或许自己也有份!两兄弟都不接管家里的生意,爷爷脾气真的不好! 倒是管家来和看到他回来,高兴的报告了老爷。 “爷爷,他到底要找什么药材?”茶厅内,看到爷爷看过书信后十分生气,子辉很是好奇。 “辉儿,以后这些人找你,你不用理他们,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还有,如果他们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你万万不可去!”山老爷声音很大,透着愤懑。 “爷爷,我回来啦!怎么啦?您又发脾气,伤心伤肝!”子恒一进门就跑到爷爷身边卖起了乖。 “.....臭小子,你也知道回来.....”山老爷看了孙子一眼,“来和,来和,今晚多做些小少爷爱吃的菜!” “臭小子,快去更衣!” “干嘛爷爷,您要支开我,是不是我哥要成亲啦?”子恒又调皮的问道。 “哦,还有这事儿,我说过几次了,你们俩也不放在心上!....你们等着,等过几天我把媒婆找来,给你们俩安排亲事。” “不要啊,爷爷。”兄弟俩竟异口同声。 “哼!”山老爷气呼呼的回了书房。看到两个孙子回来,他心情不错。 晚饭后,山老爷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并吩咐下去,不许打扰,包括两位少爷。桌子上的信纸,上面只有几个字:配方。真?假?他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字画,眉头忧虑,数十年前的一天,他也收到过一封一模一样的信件。几十年了,那些心惊的事件,消逝的生命,好不容易才在记忆里封存起来,可他们还不死心!屋外,天气说变就变,闪电携着雷声掠过窗棂,一下子就大雨倾盆,刷刷的雨声一波压着一波呼啸而至,空气里夹杂着雨水热腥的气味,让人感觉非常恶心。 第二天,山老爷拿出一只朱红盒子,交给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