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深又别过眼去,他的手有些发抖。
他不想跟顾云眠玩了,这个人太奇怪了,缕缕让他怀疑自己。
谢春深道:“可恶!来人!”
顿时两个用皮草裹着胸部,露着胳膊的壮汉就提着狼牙棒进来了牢房。
谢春深指着顾云眠,他原本想要像父亲一样支使他们对俘虏用刑,可是嘴唇动了动,却只道:“给我看好了,到了饭点有人来送饭的话,就当着他倒掉!三天三夜不许他吃饭喝水!”
两个壮汉以为啥事呢,进来就听到这样的吩咐,翻了个白眼道:“得令勒大当家。”
两人木呆呆地望着谢春深大步踏出牢房,末了,两人中一人开口道:“也难为大当家了。”
“是啊!我早就说嘛,他就不是做这个的料子。”
“没办法咧,谁让咱们原大当家只有这一个稀罕儿子。不过说来也怪,大当家一世英明神武,为什么能够培养出这样一个软糯糯的儿子呢?”
“因为夫人吧……”
“原大当家很怕夫人?夫人太溺爱儿子,是这样么?我新来没多久不太了解,多透露点呗!”
“也不是夫人太溺爱,这些事儿我一个粗人我咋懂,我觉着吧,也不怪夫人……夫人当初是被抢来的,很少在人前露脸,我见过的次数也不算多。咱们夫人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夫人的娘家爹,据说在县城做过师爷,后来在夫子庙里边教书,夫人说话也总是之乎者也,咱们原大当家太忙了,大当家都是夫人教的,所以随了夫人……也是可惜,我觉着大当家是个好娃儿,就是投错胎了!”
两人在牢房里唠嗑儿,浑然不觉,绑着顾云眠双手坚韧的芦苇线绳,已经松开,而顾云眠,已经盯住了他们周身的几处穴位。
两人坐在石凳子上,相互喝了口腰间佩戴的烧酒,正待继续说什么,眼前蓦地飘过一个玄色的身影,他们的身形忽然就被人给定住了。
*
夜色深深。
牢房外,是山脚下逼仄的一条岩壁凿出的道路,越往外越是宽阔。
谢春深飘飘忽忽走出来,天上冰凉的雨丝,几乎没有间隙地砸在他的身上。
他鼻子酸涩,他的娘死的早,老爹现下也尸身未寒,还在殡堂里。
早先,娘对他最多的叮嘱就是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以后考取功名改变命运,娘不喜欢他也做土匪的。
可是他之前以为身在福中,以为为时尚早,并不好好考功名,喜欢沉浸诗词闲书,更喜欢以琴棋茶道、声色歌舞来取乐,以至于辜负了娘。好在娘说过最大的期望是让他平安喜乐照顾好自己,这一点他倒是不算辜负。
十八岁,接受老爹的江山,认命继承父亲的遗志,做好土匪,可是偏偏什么都学了个形像意不像。
他压力很大,抬头迎着雨丝,又委屈,又不屈。
谢春深在大雨里,被冲刷许久,他呆呆楞楞地迎着雨看着黑漆漆的天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云眠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谢春深冒雨沉思的背影,但谢春深并没有发现他,由于雨势太大,他戴上了狐毛斗篷上的兜帽,用来遮挡湿气往脸上飘。刚才跟谢春深说了会儿话,他的力气就恢复了。
顾云眠内力深厚,年少的一场大火没有带走他的生命,反而馈赠了他几乎百毒不侵的超能力。
在当时,顾云眠浑身都被烧焦,岌岌可危,任何人看了都说他是死人一个了!可是,是他的师父,使用了无数草药把他救活,毒人的草药、救人的草药、给人用的、给动物用的、当时病急乱投医他师父都拿来对他试遍了!他因此保住生命,甚至被烧焦的肌肤也一寸一寸重生无瑕。
一般来说,除非是鹤顶红之类的烈性毒药,用量过多也能够把他毒死之外,像什么蒙汗药、软骨散这些用再多剂量,顶多只是让顾云眠小憩片刻,他使用内力挥发毒素都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顾云眠倒是想感谢谢春深,给他吃了不知道什么药,倒是在一时间,让他的气疾被压制下去了。
顾云眠此时站在牢房外最高最大最茂密的一颗树上,朝着南岐山北边的匪寨望去。
夜色弥散,入眼一片浓黑,但顾云眠夜视能力极好,又加上殡堂周围的大树上都绕了白布,这些白色在夜色里容易通过各种媒介反光,极好辨认。
顾云眠确认了地点,正要施展轻身术,冒雨前去。
忽然听见脚下“噗通”一声,低头一看,却是老鹰那笨笨傻傻的儿子被大雨冲晕了过去。
顾云眠低头看了谢春深一眼,便提步朝着大树之间飞纵而去了。
谢春深趴在地上,他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的东西,又跌跌撞撞爬起来,对老天咧开了嘴,他仿佛被大雨冲了一会儿想开了,疑惑也解开了,他大声道:“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那就这样地吧!做个没心没肺的土匪!”
声音之大,回档在南岐山的千树万树之中。
顾云眠正负手穿梭在树丛上头,他许是,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