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也太不顾自家情面,朝廷哪须得他这般大公无私,后苑作里头谋个合适职位,哪就能难着他了,织作、绣作,这里头七十余作,皆掌造禁中与皇属婚娶名物,竟要白白给了他人!哎!”王莞说着气恼地用拳头砸自己的大腿。
韩蓉蓉不动声色,给他递了盏茶汤,悠然道:“今儿白日里,我就瞅着舅父他不对付,你是太心急,楞没看出来,想必姨母心里倒是有几分数。”
“你说说,中西路那些州府新建的织造场,不就是为了市马折支之用,女真和党项蛮子懂什么,官府也只管收马,这是不动车轱辘,却坐收三倍利的事,匀给自家人做又如何,舅舅竟也推三阻四!”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买卖是档子吞利的好买卖,只是全天下的人既然都知道,那这马市便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了。你可知,那应天、北禅、鹿苑三寺所置的织场,可都归我蜀中大茶司马管辖。我父亲同大茶司马,可是交情不浅。”韩蓉蓉笑着,媚眼又勾成了一道弧线。
“你倒是好好说说!”王莞一把将韩蓉蓉拉了过来,安置在自己腿上。
韩蓉蓉故意瞅了眼外头,又努努嘴。
“元喜,好生给我看着些院门,莫叫外头人过来!”王莞冲着门外道。
“依我看呀,你先坐实了这明州织锦行首的椅子,你舅父可应承了陈、胡两家的临安染坊勾当不是,先稳住这些明州的商户,让他们攀附着王家,自然这其余两家织锦业主,也不敢小觑我们。还有,这朝廷抽税的事儿,我也有了些主意,你可想听听......”女子说着身子自靠了过去,咬着王莞的耳根子,声音绵软得让人浑身酥痒。
眨眼半月已过,范叟成祭拜完了鄞州先祖,便要回京复命,临行前,在王家小住了两日。
这日他路过锦罗院时,见一小丫头蹲在墙根捣鼓什么,凑上去瞧着,竟是一摊子红褐泥巴,但眼光老辣的范叟成立刻发现这泥巴不一般,里头卧着几件成人型、兽型的物什,这定是有人制的泥坯不错。
“小丫头,这些个东西,是哪儿得来?何人在摆弄?”范叟成凑上前问道。
小丫头见他突然过来,也没个准备,愣是被虎了一跳,略有些哆嗦道:“回,回舅老爷,这是我们家大娘子她,她制坏了的土坯子。”
“你家大娘子竟还会做这个?”范叟成吃惊不小。
“是,是呢,这不,还在里头修坯子呢。”
“噢?”
范叟成见大白天院子也都敞着,便径直走了进去。只见院里头挨着低矮栅栏摆着两堆方砖样的黏土块,他用手戳了戳,道:“这可是,泥料和釉果不(dun)子吧?”
高云华并未在意有人进来,忽听范叟成说话,方才信步走近,伏了伏道:“舅父,怎么有空过来?”
“我是被这丫头捣鼓的泥巴唤来的,甥媳怎会在这里制泥坯?你难道懂摶埴之术?”
“噢,舅父见笑,云华在娘家时,确实略通这些活计。”
“哦?”
“父亲在饶州任上时,曾交得一挚友,专擅摶埴,我那时年少,闲的时间多,便常去耍玩。也只粗通一二罢了。”
“饶州擅攻陶冶,器精且美,只是这里想来没有辘轳车,”他四下望了望继续道:“不过,这些釉果来的可甚为不易啊!”
“舅父说的正是,当初饶州师父知我嫁来明州,特托人给父亲捎去三车釉坯料和一箱记载摶埴之术的书籍,只是路途不便,给跑丢了一车,余下两车至今也只剩一小半。”
“你没有辘轳车,做不了碗盘圆器,我见外头废弃的那些,想是做了塑件吧?可有成品我瞧瞧?”
高云华方才想起范叟成专司宫廷供奉造作,对窑务虽不懂技艺,却一定最擅瞧出东西工艺的好坏,便欣然道:“舅父说的正是,云华自己在这园子里砌了个小馒头炉,只是窑温不好掌控,便也烧不出景德窑场饶玉的色泽。云华献丑,请舅父挪步。”
院子最里头的西北角,确实有一个小砖砌的隆起窑炉,高云华推开边上一间杂物间木门,内里东北两壁皆放置了三层的竹制简易置物架,上头大大小小摆着一溜的瓷塑件。
范叟成随手取下一间瓷塑卧牛,细打量一番:“你这功夫,已经不输一般窑工,只是,这隔空造物,对现实中的体察还欠些火候,可知这牛卧着时,后腿可不是这般摆放。”
“噢?舅父说的甚是,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比在闺中时短了不少见识,每日里除却读些书,也确实没有法子出得门去体察。”
“上古至今,可少有人为摶埴之术专门著书立说,你读的又是哪些?”
“是,技艺不可外传,匠人识字的少,传下的也多半辗转摘抄,甚是珍贵,师父给我留下的这几册印本,实则比物件还金贵。不过前朝对宫廷器用倒是留下不少记录,汉唐至今,日见详实,本朝宣和博古图录便有不少可参。”
“说的是!当今官家,正欲重开官窑,复烧宫廷器用,这些年,越州试烧的博古图录中的器物虽有七成像,却总欠些,南迁的汝州、邓州等地窑工难为南方的泥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