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似笼罩着一层血雾,森森的月光洒落下来,像一层轻纱覆盖在废墟之上。血腥味浓厚得像是有了实体,将人紧紧包裹着,掸也掸不开。 秋谢躲在石柱与断瓦之间,蜷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妹妹秋绮。尖利的哭喊和惨叫声就在周围,却又像是隔了很远,她极力忍住强烈上涌的恐惧,眼睛却忍不住紧紧盯着高处站着的人。 那人被宽大的深蓝色袍子包裹着,袍子上有银色的丝线绣着奇异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柔光。帽子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一张银色的面具与阴影使人看不清她的脸,只余几缕长长的黑发露出来被风吹着扬起。她腰上挂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短笛,纤细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着几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而这细细丝线的另一头连着的,却是摧毁这座宫殿的傀儡。 秋谢牙关紧咬,压低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上面的人发现,秋绮缩在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她看着那人操纵着傀儡摧毁城墙,从宫殿门口到宫内,遇到人便拦腰斩断,而后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行,所到之处,血流漂橹,尸堆成山。 她高高在上,冷眼看着生命消逝,十指灵动,仿佛只是在舞台上,漫不经心地演一出牵丝戏,而她操纵的面无表情的傀儡和四周惊恐失措慌张奔逃的可怜人儿,都是表演得恰到好处的配角。 秋谢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人。那银色面具下的,该是多冷酷残忍、丑陋恐怖的一张脸。那人散发的压迫感和她自己身处的狭小空间压迫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起来。 她闭上眼,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她和秋绮只是被仙月城城主的未婚夫人银救回来的两个小丫鬟,不悲山凶兽袭击她们村庄时,是银从天而降救出了凶兽口下的她们,带着她们离开被摧毁的村庄来到了城中的宫殿,只是没想到她们好不容易逃过一难,却又碰上一劫,终究是逃不过惨死的命运。 惨叫与烈火的声音都归为寂静,秋谢看着他们的城主大人叶成庭被细细的线穿过四肢捆在木桩之上,像是败军的旗,毫无生气地被挂在长杆头上。 她几乎要冲出去,她想,反正躲在这里也是死,出去也是死,不如直面生死,倒还痛快些。 秋绮比她更先跑了出去,她拾起旁边的木棍,冲着高处的人吼了一声,那人正盯着叶成庭问:“银在哪儿?”听到声音才缓缓转过头来。 秋谢身子抖得像筛糠,却还是上前把秋绮护在身后,她双目开始因为高度紧张而模糊,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看着那蓝袍傀儡师缓缓向她们伸出手,宽大的袖子里的手臂又长又细,懒懒向下的手指像是将要用餐的贵妇,慵懒而又优雅。 秋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如何也做不出慷慨赴死的模样,但是她紧紧把秋绮钳在身后的手却如何也没有松动半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之际,那蓝袍人的动作却停下了,她静静站在高台之上,一时只剩风吹动衣裙猎猎作响的声音。 一道像白色大鸟的身影从秋谢背后的空中疾驰而来,她戴着斗笠,斗笠边沿的长帘随风飘飞,一身白衣,行动间如月泻流光游于山水之间,美得利落。 秋谢看不到她的脸,只惊艳于她的身姿,这个场景几个月前也见过一次,她知道,这是他们奉为神女的银。 长杆之上的叶成庭忽然抬起了头,他头发凌乱,通红的双眼里掩藏不住绝望和哀伤,他道:“银,你不该来的…” 银抽出长剑斩断了绳子,将遍体鳞伤的叶成庭抱在怀里落在地上,她声音很轻,道:“不,你不该困住我的,若是我能早来,仙月城也许能免受此灭顶之灾。”她让叶成庭靠在断壁旁坐好,而后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高台之上的蓝袍人。 那蓝袍人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声音深沉而浑厚,道:“也许我打不过你,但是你却阻止不了我的傀儡将仙月城夷为平地。”她右手食指轻轻动了动,两名傀儡便拖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走了过来,笼子里装着的几十个人全是城主亲眷。 “这样的笼子还有很多,有的是仙月城的官员,有的是百姓,不过不管他们以前是什么身份,此刻都是一样的,都是待宰的羔羊。”她仍是在笑,“若是你再反抗,他们便全都会化为灰烬。” 秋谢看着银就那样站在远处,像是渺渺天地间只剩下她孑然一人,倘若风再烈些,她便会化作一阵烟尘随风而逝。 秋谢听见长剑落地的声音,而后那个白衣猎猎的女子便一步一步朝蓝袍人走去,她说:“好,我跟你回去。” 蓝袍人没再作声,只是纤手一挥,七八根细丝便钻进了银的身体,秋谢吓得瞪大了眼睛,登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一阵强大的气流被傀儡们离去的动作带过来,她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看着旁边同样惊恐的秋绮,她只是拼了命地把秋绮抱在怀里。 她感到四肢百骸传来碎裂般的剧痛,随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最后想的是,如果还能活下来,那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这条死了两次的命。 秋谢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轻纱帐幔,干净雅致,连紫漆木床上的花纹都格外漂亮。 她掀开被子,拿起旁边折叠好的衣服套上便在屋里转了两圈,因没见着秋绮,心底忍不住有些担心。 她想赶紧弄明白如今自己身处何处。 正想出去,却有人推门进来了。秋谢循声望去,进来的是秋绮和一个面生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青衣,身量苗条,青丝如瀑,纤眉圆目,朱唇翘鼻,眉梢眼角带三分温软似春风和煦,颦笑娇俏,入眼便觉惊为天人。 秋谢还是第一次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女子,一时盯着她竟忘了有所动作。 那女子掩唇笑了笑,秋谢才回过神来,一时羞红了脸,不想自己竟会看一女子看痴了去。 秋绮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臂,眉目间都堆满了笑意,道:“姐姐,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秋谢安慰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学着在仙月城宫殿里学来的礼仪朝那青衣女子行了行礼,道:“可是姑娘救了我们?在此先谢过姑娘了。” 那青衣女子连连摆手,一笑便弯了眉眼,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其实也不是我救的你们,是一位姑娘将你们交给我的,这里是金鸾城里的生莲堂,我是生莲堂的三级术师,我叫款冬。” 秋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道:“那我们现在就是在夷辛国的皇宫里了?”她皱了皱眉,又问道:“不知款冬姑娘可知带我们来的是何人?” 款冬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认识那女子。不过二位姑娘看来时的穿着,应是从仙月城过来的,不知道姑娘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是我派人将二位送回仙月城,还是就暂且先留在生莲堂?” 秋谢陷入沉思,倒是秋绮先开了口:“也不知道现在仙月城怎么样了,城主重伤,银大人肯定也遭遇了不测,现在我跟姐姐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听说生莲堂是传授各种技能的地方,不知道款冬姐姐能不能收留我们…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灵术,一定要将那日袭击仙月城的怪人碎尸万段,为银大人报仇!” 秋谢皱了皱眉,心下忍不住埋怨自己这个妹妹总是如此口直心快,只是见款冬面色和善,便放心下去,道:“若是款冬姑娘不嫌弃,便先暂且收留我们姐妹二人吧。” 款冬上来拉住秋谢的手,笑道:“怎么会嫌弃呢,生莲堂里长日无聊,多两个人与我做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们便只管安心住下吧,一会儿带你们用过午膳,我便带你们去煦子坊熟悉一下生莲堂的事儿,顺便想想以后你们都要学什么。” 应是顾及到她们是大伤初愈的人,因此款冬准备的午膳都是些清淡的吃食。期间体贴地介绍了许多生莲堂的事宜,秋谢一直安静地听着,倒是秋绮一贯地话多一些。 款冬说,夷辛国人主要修习火系灵术,全国各地每五年都会送一批优秀的术师进去生莲堂,金鸾城里许多权贵子弟也会在生莲堂里学习。 生莲堂不止有教习灵术的部门,还有教习琴棋书画歌舞之类的,反正门类很多,款冬平日里就带带修习灵术的新生,其他具体的她也不太清楚。 “反正想好你要学的,其他的你们去了就知道了。”款冬道。 “听说生莲堂还有专门培养杀手的部门?”秋绮松开秋谢的手,转过去抱住款冬的手臂,一脸好奇地问道。 “唔,这是外面传的…不过说起来除了各地送来的精英和金鸾城里的名门子弟,生莲堂里其他的人未来基本都会被一些势力收买成为杀手,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款冬点点头,慢悠悠地道。 明明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职业名称,在两人的讨论中却说得如此风轻云淡,秋谢忍不住咋舌,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安分点,不要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决意留在生莲堂只是因为经过前两次劫后余生的遭遇,她觉得如此乱世,她们这种人命还比不上草芥,要存活下来,如何都是要学一点本事的,不然她们谁也不能保证下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是看着秋绮那一脸兴奋斗志昂扬的神情,她忽然觉得,也许今后在生莲堂学来的本事还不够弥补今后秋绮因学这些本事而闯下的祸。 三人一路来到了煦子坊,彼时坊前的场地上有人正试练着灵术。一群穿着白衫描灰色火焰花纹的学生们一手拿着书卷,一手竖起食指和中指,片刻后便有火焰在他们指尖跳动。 秋绮看着这场景一脸兴奋,秋谢却忍不住皱着眉龇了龇牙,还揉了揉指尖,仿佛指尖被火烧了一样。 款冬笑开,道:“我先带你们到坊主那里登记了姓名,而后他大概会安排你们和新入学的初学弟子同一班学习。” 秋谢抿着嘴,秋绮兴奋地拉着秋谢的衣角,对即将要学习的事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