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两相疑(2 / 2)皇后娇且咸首页

太阳如果被囚困,还不如熄灭。

太后死在开满莲花的夏日,她嘴角带着笑,吩咐皇帝将她的遗体送回姑苏。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她抱着她最心爱的那副画,呢喃道:“兰家大小姐,回乡了。”

太后崩逝,是国丧。

小姑娘从蜀地赶回京,亲自扶灵护送她返回姑苏。

这时候皇帝已经老了。

他凹陷的双颊虚虚挂着一层皮肉,眼周也有了深深的褶皱,少年时惊艳长安的好皮相最终老于岁月,唯有身上的威势与凉薄愈积愈重。

他的小姑娘却没有半点岁月侵蚀的痕迹,还是那么光艳照人,照得他自惭形秽。

小姑娘坐在他床榻边,一勺一勺喂他吃药,眸光温软,像是从无隔阂。

“陛下,太后这是喜丧,您莫要忧伤太过。”

玉碗里的药汁喝完了,她便给他塞一粒糖莲子,轻声关切他:“朝里的狗又开始叫了,您膝下无子,要是再不选个继承人出来,恐怕会有乱子。”

皇帝忽然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小姑娘无措地拍他肩膀,以为他想起从前的动乱,或是为丧母伤心。

“陛下,我这些年在蜀中积攒了大笔财富,商栈也悄无声息地遍布了整个大齐。”

她温柔地摩挲他干枯的白发,哄孩子似的缓声安慰他:“要是有人想伤害陛下,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越过去。”

“不,不是陛下。”

皇帝紧攥着她的手,泪眼朦胧间望见她细滑白皙的柔荑,忽然对自己老态龙钟的身躯升起浓浓的厌弃。

“唤我阿韫,漪漪,哪怕是淘气的韫韫哥。”

他捂住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皱纹,“我老啦,漪漪。你听话,莫要再气我啦。”

小姑娘睁大眼睛,“陛下?”

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他孩子般无措地望她。

“明明你心里牵挂我,为何却多年不肯相见?”

他哭得涕泗横流,抓着她肩膀慌乱地问:“是不是因为舅父舅母?你怪我没保护好他们,是不是?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

“陛下。”

她像是终于听懂了,蹙眉为难地看着他:“陛下,我这一生过得很满足。有父母疼惜、至交相知,还有靠自己赚取的用之不尽的财富。”

“男女之情于我,只是负累。”

负累……

皇帝低低笑了两声,神色癫狂:“可你也曾说过,你心悦我。”

“陛下,那只是权宜之计,若不如此说,您便难以振作。”

她弯下细白修长的颈子,满含歉意:“是我不好。”

原来所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他一厢情愿。

“为何……”

他艰涩道:“为何不爱朕?”

他是太子、天子,身份、才能、样貌,无一不是上佳。便是她不看重这些,也不看宫学同窗那些年,他待她的情谊?

“陛下。”

她像幼时那样挽住他的袖子,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

“陛下,对我而言,您所有的亲近、包容,都是我苦心孤诣、机关算尽谋来的。”

她眼底的情绪很淡,“后来爹娘都没了,我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只剩下你多年维护之情未偿。”

所以她和宝音费尽筹谋,硬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血路,助他坐稳了皇位。

在她心里,或许曾经朦胧有过他的影子。

可那又如何呢?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她一天比一天更了解他,便一天比一天更懂得帝王的凉薄和猜忌。

她于他而言,是特别,但不是例外。

她甚至觉得,他这半生的念念不忘,都只是因为他未曾得到。

“陛下,我们可以交托生死,却难以交托信任。”

这多可笑。

勉强在一起,也只是将多年的情意耗尽,渐渐露出不堪的模样。

“是我对感情的要求太苛刻了,也过分悲观。”她摇头笑了起来。

“我从前便在想,要是阿爹阿娘有第二个孩子,即使他们还是像这样毫无保留地爱我,我可能……也不会那么爱他们。”

皇帝的眼泪干在脸上:“所以你从未信过朕?”

她叹口气:“陛下不是也从未信任过我吗?”

他怔忪地凝望她。

原来在她心里,没有两情相悦,只有两相疑。

不是因为她父母的死,不是因为太后的阻挠,甚至也不是因为她向往宫外的自由。

仅仅是她从未信过他罢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漪漪,去挑一个你喜欢的孩子吧。”

他无力地伏在枕上,抱着那个陪了他一辈子的木匣子,眼泪滚滚落下。

“朕会立那个孩子为储,这天下不会乱的。”

他不肯呜咽出声,便孩子气地将头蒙进被子里,心头泛着浓重的悲哀。

他恨不得把心都剖给她看,可又有什么用?

这辈子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