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京城本地人,很少有人会知晓这个客栈的存在。
所以楼蔚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此处鱼龙混杂,范玉笙几人皆身着锦缎,气质华贵,倒是极为招眼。
不过范府声名在外,众人识得范玉笙,不敢冲撞。
他们顺行无阻地来到客栈后院。
楼蔚还没进去,就听到有人在喊:“一百九十两!还有没有人出价?”
楼蔚:“”
一百九十两黄金,他真的没有。
他还欠杜府二百两银子,而且送给贵妃娘娘的贺礼也是朝杜府借钱买的。
范玉笙一眼就看到他窘迫的模样,不由笑道:“我若送你一只万花筒,蔚世子要如何报答我?”
楼蔚瞪大眼,这把他卖了都报答不了吧?
他慌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实在太贵了!
范玉笙却踏进院中,朗声道:“二百两。”
院中皆静。
叫卖的行商不由看向范玉笙,提醒道:“这位公子,咱们说的是黄金。”
“自然。”
行商再次问价,院中已无人再应。
范府公子谁不认得?谁敢别他苗头?
很快,范玉笙同行商钱货两讫。
他把玩着万花筒,问楼蔚:“不知蔚世子现下可有工夫饮茶?”
楼蔚目光黏在上头:“你若给我瞧一眼,我就陪你饮茶。”
几人又返回茶楼。
绿衣少年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范兄,你快瞧瞧,瞧完再给我!”
楼蔚也眼巴巴地瞅着。
范玉笙拧开盖子,凑近一观,饶是他涉猎广泛,知识渊博,也被惊艳到失声。
不过一方小筒,其中竟蕴含着如此令人惊叹的繁花盛宴。
妙不可言。
素来淡定的范公子都失色了,可见万花筒何其精妙。
绿衣公子恨不得立刻上手去抢。
好在范玉笙很快回神,将万花筒递给绿衣少年,由衷赞道:“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竟能造出这般神妙之物,真想见识一番。”
绿衣少年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
他心中连连发问: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明明这筒不过手长,怎么就能塞进这么多花呢!
楼蔚已经好奇得不行了。
范玉笙折扇一扬,道:“你若从实回答我的几个问题,我便将此物送予你,如何?”
“范兄!”绿衣少年急了,抽空回了一句,“你送他不如卖给我!”
范玉笙:“你又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绿衣少年瞪一眼楼蔚,楼蔚无辜地眨眨眼。
“你要问我什么?”
范玉笙笑问:“那日茶楼上,我听你叫喻世子郁先生,喻世子还向你解释一番缘由,这是何故?莫非你们路上便已相识?”
“你干嘛问我这个?”
楼蔚又不是真的傻,他们藩王、世子眼下处境不妙,他可不能乱说话。
他喝下一盏茶,期待问:“茶我也喝了,能给看看吗?”
范玉笙:“”
跟实心眼的人也不好打交道啊。
罢了,他就不欺负人了。
遂让绿衣少年将万花筒递给楼蔚。
绿衣少年恋恋不舍,又瞪了楼蔚好几眼。
楼蔚在杜家看多了白眼,也不甚在意,直吼吼地将眼睛凑上去。
天哪!真的是万紫千红!真的好神奇!
这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楼蔚转动一下,里头的花色倏然变幻,太奇妙了!
他欣赏半天,浑然忘了范玉笙等人。
绿衣少年不耐烦:“你看够没有!看够还回来!”
楼蔚只好一脸颓丧地还回去。
“如何?”范玉笙笑容清俊儒雅,“你若愿意回答我,此物你爱玩多久便玩多久。”
楼蔚愣愣盯着他,忽道:“此物价值有二百金吧?”
范玉笙笑:“你若不愿占便宜,可多回答几个问题。”
“不是这个意思,”楼蔚摇摇头,“就是素来听闻范府清名,没想到你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范玉笙:“”
绿衣少年怒了:“楼蔚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楼蔚连连摆手,目带歉意道,“我就是觉得好奇而已。”
范玉笙笑意微敛,却还是道:“你为我解惑,我亦可为你解惑。”
楼蔚:“其实也不是太感兴趣。”
他起身拱手:“多谢范公子慷慨借物,我先回去了。”
范玉笙便不再拦。
绿衣少年愤愤道:“亏了亏了,咱们借他看万花筒,他却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倒也不亏。”
范玉笙收起折扇。
心中有鬼,才会不敢妄言。
联系万花筒前后之事,范玉笙有理由怀疑,此物与那位庆王世子脱不了干系。
有了楼蔚避而不答的佐证,他更加确定,看似跋扈疯癫的庆王世子,定非凡胎浊骨。
世家贵族争相要买陛下同款万花筒,宁恩侯府也不例外。
谢茂卧床养伤,侯夫人心疼他,便派人高价买了一个万花筒给他解闷儿。
“公子,这万花筒真有这么神?”
榻边长随一双眼黏在万花筒上,小心翼翼问道。
他听外头都传疯了,见自家公子也爱不释手,不由心痒难耐。
他们家公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让公子这么着迷的,一定极为神妙,若是他也能有幸瞅一眼,此生无憾!
谢茂闻言瞥他一眼,神色轻蔑道:“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呢,这可是夫人花了二百五十金买来的!”长随惊呼。
谢茂脸色一沉:“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范玉笙只花了二百金吗?”
“眼下又涨了,”长随感叹一声,“都是些黑心贩子,卖几个万花筒,就能赚别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金子。”
谢茂冷笑:“说到底,还不是楼喻惹出来的,要不是他进献万花筒,那些行商也赚不了什么钱。”
“公子息怒,奴听说郡主也派人去买万花筒哄喻世子开心,行商是找到了,可没钱哪!”
谢茂愤愤道:“上次楼喻在银楼坑了府上那么多钱,可把母亲气坏了!”
他缓缓摩挲万花筒,眼珠子一转:“去,你将他叫来。”
接到“传召”时,楼喻有些懵。
谢茂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上赶着找虐?
他正歪靠在榻上,鸢尾跪地替他捶腿,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
“二郎找本世子何事啊?”他懒洋洋问。
长随:“二公子说有好物要同殿下分享。”
好物?
楼喻瞬间想到万花筒,毕竟如今京城最火热的就是万花筒了。
他瞬间来了兴致,起身道:“行啊,本世子整理好衣物便去,你先回去复命。”
又吩咐鸢尾:“你叫上他们三个,同我一起去见二郎。”
鸢尾退下去唤人。
屋中只剩下楼喻三人。
冯二笔吃吃笑道:“恐怕是谢二公子想同殿下炫耀呢。”
但谁能知道,那个贩卖万花筒的行商,就是殿下安排的人呢?
楼喻摸摸下巴,他其实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他本来只是想找皇帝和贵妃代言,给万花筒打个广告,却未料皇帝直接给了他一百金。
皇帝都花一百金换取万花筒了,谁敢比皇帝花的钱少?
于是乎,万花筒卖出了天价。
这几日光卖万花筒,他就赚了足足三千金!
是金,不是银。
这他得卖多少盐才能赚到这么多?简直比贩盐还要一本万利!
可见京城这些大户有多奢靡!
有了这些资金,京城暗部势力将会得到更好的发展。
霍延开口道:“或许不会那么简单。”
“没错。”
楼喻扬起笑容,“他应该不只是想和我炫耀。”
冯二笔:“啊?那怎么办?”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楼喻整理好衣裳,迈步出屋,“走,去会会他。”
他领着霍延、冯二笔,身后缀着四位美少年,风风火火赶往谢茂的院子。
谢茂长随一看,带这么多人干什么?砸场子吗?
楼喻再次踏进谢茂的屋子。
此屋朝南,阳光充足,开阔敞亮,环境清幽雅致,确实是休养的好地方。
宁恩侯府是真的有财气。
楼喻笑眯眯在桌案旁坐下,问谢茂:“二郎寻我何事?可是闷了?恰好陛下送了我几位美人,各有各的绝活儿,不如让他们给你解解闷儿?”
“楼喻,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谢茂晃着手上的万花筒,得意道:“你恐怕不知道,京城的万花筒都卖到三百金了。听说你姐姐托人去买,却连一百两银子都掏不出。”
楼喻面上带笑,眸中笑意却收敛:“我姐姐也是你大嫂。”
“你说你亏不亏?”谢茂不理会他的提醒,自顾自嘲讽道,“若是没有进献给娘娘,或许你凭两个万花筒,都能赚到六百金了。”
一旁的冯二笔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谢二郎是不是有病?
楼喻神情绷住,却故作洒脱道:“本来就是献给陛下和娘娘的,何来吃亏?陛下仁厚慷慨,不也送了本世子一百金和四位美人嘛。”
“楼喻,你若想玩,我可以借给你。”谢茂忽然好心将万花筒伸向他。
楼喻:“”
这孩子是不是被养得太单纯了?使诈也使得这么低级的吗?
他直白问:“你的万花筒是不是坏了?”
谢茂:“”
他确实发怒时磕了一下万花筒,如今看不了花了。
楼喻皱眉:“你是不是还想嫁祸给我?如此我便欠你三百金?”
他知道侯夫人是花二百五十金买的,谢茂说三百金,不过是故意讹他。
只不过,这个阴谋是否过于小儿科?楼喻都没眼看。
当然,若他是楼蔚,说不定还真会上当。
谢茂被说中心思,脸色蓦然涨红,又羞又怒,喝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怎么可能讹你!你有什么资格让小爷讹你!”
“谢茂!”
楼喻实在“气不过”,忽然拍案而起,冲到他面前,气咻咻夺过万花筒,往地上重重一掷!
“噼啪”
一声脆响后,万花筒四分五裂。
楼喻冷哼道:“行了,现在你可以去找你娘哭鼻子,说我砸坏了你的万花筒。”
一番沉寂后,谢茂突然发出一道嘶吼:
“楼喻!我要宰了你啊啊啊啊啊!老子一定要宰了你啊啊啊啊!”
他从来没想过摔坏万花筒啊!
他还想去找行商修补一下啊!
可眼下全他娘的碎了!
谢茂简直不敢置信,楼喻凭什么能这么嚣张!他到底凭什么!
一个即将被削藩的怂包世子!他到底凭什么!
泼天愤怒下,谢茂竟单腿从床上跳下来,操起玉枕就往楼喻脑袋上砸!
冯二笔惊叫,正要上前阻拦,一人比他更快。
又是一声“啪”,玉枕同霍延的手臂相撞,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楼喻闲暇时学了一点拳脚功夫,本可以避开的,但临了却迟疑了。
看到稀碎的玉枕,他暗暗叹口气。
冯二笔没瞧出来,霍延却目光如电。
他清楚看到楼喻足尖转向,作势闪避,可最后却放弃了。
他是打算被谢茂砸个满头血吗!
这个猜测一旦涌现,不知为何,霍延猝然心头火起。
整张脸都黑沉下来,俊目艴然,怒火如锋。
楼喻转首正要道谢,乍一对上他的眼神,心头一跳,骤然生出几分心虚。
道谢的话便没说出口。
他扭回去,一脚踹在谢茂腹部,谢茂单脚不稳,直接跌到地上,恰好倒在碎裂的玻璃片上,手掌割出血来。
仆役急忙上前解救。
楼喻面色阴沉:“谁敢动本世子一下!我定他个谋害皇亲的罪名!”
仆役们瞬间僵住。
二公子不能不救,可庆王世子又不能惹,怎么办呢!
立刻有仆从飞奔去主院通报主母。
楼喻死死踩着谢茂,居高临下道:“谢茂,你谢家都已猖獗到这地步,连皇亲都敢谋害了?”
“你算个屁!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谢茂痛得大吼大叫。
楼喻笑了:“我算个屁?我乃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你说我算个屁,那圣上呢?圣上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谢茂瞬间闭嘴。
“谢茂,你当街羞辱我,打算嫁祸我,恼羞成怒又用玉枕砸我,你是不是真当我好欺负?”
楼喻眼神冰冷,脚上用力。
“楼喻!你敢伤我!就不怕你姐以后日子不好过?!”
谢茂惊恐之下,竟用楼荃威胁楼喻。
一入侯府深似海。
楼荃是外嫁女,谢家媳,不得不受谢家桎梏,谢家即便是打是骂,楼荃都只能忍着。
谢茂这话,直接触及楼喻逆鳞。
他收回脚,冷冷凝视他半晌,忽然一句话不说,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刚至院外,便碰上匆忙而来的侯夫人以及楼荃。
他一下子冲到楼荃面前,痛哭失声:“阿姐!你在侯府受了多少苦啊!阿姐!方才谢茂拿你的性命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还手就让谢夫人狠狠磋磨你!”
正要开口的侯夫人:“”
“阿姐!我太难受了!”
楼喻扶着楼荃手臂,声泪俱下,哭得惨不忍睹。
倒也不是装,而是真心疼楼荃。
谢茂能说出那样的话,可见他不在时,谢家是怎么对待阿姐的!
冯二笔第一次见他哭,慌得不知所措,心疼得不得了,竟也跟着哭起来。
楼喻在庆州,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主心骨。
他温柔强大,悬河注火,从不见丝毫软弱,即便第一次面对血腥,也能在旁人面前装作泰然自若。
眼下,却因谢茂的一句威胁而痛哭失声。
霍延眉头紧蹙,即便明知他有演戏的成分在里头,也不禁心弦涩然。
对藩王及世子来说,京城如阽危之域。
楼喻入京,无异于泥船渡河,一着不慎,便有衔橛之变。
而虽如此,楼喻却从未表露出丝毫担忧。
越是相处日久,他越是钦佩楼喻。
原本他以为,流泪是不会存在于这人身上的。
霍延凝视着楼喻。
少年世子眼眶通红,泪珠滚落,可怜兮兮的模样,着实叫人揪心。
侯府俨然乱成一锅粥。
谢茂在屋子里痛嚎,楼喻在院子外哭诉,侯夫人只觉得自己脑袋要爆炸。
她喝问仆役:“二公子受伤了?”
“手掌割破了。”
“那还不快去叫大夫!”
她爱子心切,没工夫去管楼家姐弟,匆匆去看谢茂。
楼荃柔声安慰楼喻,心疼得不得了。
“阿姐!你跟我来!”
楼喻突然拽住她的手腕,蹬蹬蹬往府外跑去,还不忘吩咐冯二笔:“快去给本世子备车!”
冯二笔擦擦眼泪,同霍延一起去驾车。
“殿下,您要去哪?”二笔哑着嗓子问。
到京城后,殿下一直在受欺负,他实在太心疼了。
霍延一言不发,眉眼却有几分凶悍。
楼喻拽着楼荃上车,瓮声瓮气道:“去皇宫,我要见圣上!”
侯府奴仆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连忙去禀侯夫人,侯夫人心一慌,立刻派人去追。
霍延驾车技巧纯熟,马车行进很快,侯府杂役根本没追上。
去的路上,楼喻红着眼道:“阿姐,我第一天见你时,我便问你愿不愿继续同谢策过下去,你没回答我。”
楼荃见他这般,心脏已揪痛得不行,秀目含泪道:“阿弟,我只盼爹娘、二妹还有你都能健康平安。”